第1章

1 鬼见愁巷的雪,藏瑕斋的铜臭味

洛阳的冬,雪下得能埋人。城南那片老城区,有条没人敢走的巷子,叫“鬼见愁”——不是说真有鬼,是这巷子窄得能卡死人,墙是土坯的,塌了半截,露出里面的碎砖头,雪落在上面,冻成冰壳,看着像翻出来的死人骨头。风从巷口灌进来,“呜呜”地响,裹着雪沫子,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疼得钻心。

巷底那间“藏瑕斋”,是这条巷唯一的活气。门是两扇黑木头门,掉漆掉得露出里面的白茬,门环是铜的,绿锈裹得跟青苔似的,摸一把能蹭满手黑渣。窗户纸破了个洞,里面漏出点昏黄的油灯光,混着股怪味——是旧木头的霉味、铜器的腥气,还有点说不清的甜,像死人嘴里含的蜜饯,闻着让人心里发毛。

铺子里没点灯,就靠那盏油灯亮着。灯芯是棉线的,烧得有点黑,火苗晃悠悠的,照得满屋子的旧物件都透着股阴气。靠墙堆着缺腿的八仙桌,桌面裂着缝,缝里嵌着灰;地上摆着断弦的琵琶,琴身上的漆掉得一块一块的,弦轴上还缠着几根灰头发;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摆着些铜疙瘩,有鼎有爵,都蒙着层厚灰,看着像刚从坟里挖出来的。

秦老头就窝在柜台后的阴影里。他干得像根晒了十年的柴火棍,脖子上绕着圈发黑的羊毛围巾,围巾边磨得起了球,沾着点不知道是啥的黑污。他手里攥着块破布,正擦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是青釉的,碗沿缺了个三角,里面的铜绿擦了半天,还是留着道黑印子,像块没洗干净的血痂。

他的眼睛眯成条缝,不是困的,是天生的细缝,缝里的光却亮得邪乎。不管谁进来,他都不用抬头,耳朵跟长了雷达似的,能听出人的脚步声沉不沉,呼吸匀不匀,甚至能听出人心底揣着的那点念想——是想求钱,还是想求命,或是想求个不切实际的梦。

“吱呀——”

门被推开,风裹着雪灌进来,油灯苗“突突”晃了两下,差点灭了。进来的人裹着件破棉袄,补丁摞补丁,领口袖口全是油垢,冻得硬邦邦的。头发上的雪化了,往下滴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他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响。

是谢遥。

他往铺子里扫了一眼,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满屋子的旧物件在阴影里晃着,看着像一群蹲在暗处的鬼,他攥了攥怀里的几文铜板,手指冻得发僵,铜板硌得手心生疼。

“老…老先生,您这儿…有能让人…痛快的东西不?”他的声音打颤,不是冷的,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慌。

秦老头停下擦碗的手,头没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痛快?有两种痛快——一种是闭眼就再也醒不来的痛快,一种是睁着眼能当几天活神仙的痛快。你要哪种?”

谢遥的脸“唰”地白了。他是个书生,十年寒窗,本来指望今年秋闱能中个举人,结果进了考场,脑子跟被浆糊糊了似的,连“子曰”都想不起来,最后交了张白卷。回了家,才知道乡下的爹娘快揭不开锅了,老爹砍柴摔断了腿,老娘天天啃树皮,把仅有的一点粮食都留给他,自己瘦得只剩把骨头。

上个月,连跟他定了亲的柳姑娘,也跟着个有钱的盐商跑了。那天他去找柳姑娘,正好撞见盐商给柳姑娘买金镯子,柳姑娘笑得眼睛都眯了,看见他,脸一沉,扔了句“谢遥,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再缠着我”,转身就钻进了盐商的马车,连头都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