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上回在中宫见到的和尚便是靖王,也便是沈初南的三皇兄,当年威震一方的兵马大将军,是大渝当之无愧的战神。

在靖王出家之前,俗名沈长昭,他与宋禾宁自打生下来便有婚约,没见过宋禾宁之前,沈长昭对这门亲事是十分抗拒的。

可那年长明池边,他在岸边垂钓,远远见宋禾宁一袭青衫,自梨树林中撑伞而过,梨花随风打落,落在伞面上,更衬她清冷眉眼。

沈长昭不过多看了一眼,问她:“姑娘何人,可知这长明池不许闲人踏足的?”

宋禾宁抬了抬伞面,淡淡的望他一眼,声音如泠泠珠玉落盘:“广平宋氏,宋禾宁。”

沈长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笑开了。

那年的梨花盛放,斜阳落下的角度刚好,他起身拱手,温声朗笑:“在下长明池畔,一垂钓闲人尔。”

我回溯宋禾宁记忆时,他们相爱的所有细枝末节都轻轻掠过,唯有那一句“广平宋氏,宋禾宁”让我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难过。

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都瞧见了,记忆中,宋禾宁出嫁那日,她笑得那般绚烂。

可她不知道,本该抬往靖王府的花轿,半途转道进了皇宫。

关于那一夜的记忆,我只看到宋禾宁哭花的脸,听见她一声声的求饶,感知到在君威权势下,她的无助和绝望。

宋禾宁入宫的第二日便封了后,也是后来,她才知道,她封后那日,沈长昭万念俱灰,还了兵符,披了袈裟落发出家了。

后来,宋禾宁怀孕了,孩子两个月的时候没了,她自己备的落胎药,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喝下去了。

然而更决绝的是,为了不让自己再次怀孕,整整一年时间,她每日在冰制的凳子上坐两个时辰,疯狂的作践自己的身体,直到太医说寒气入体,无法再孕。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宋禾宁一脸平静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漠至极的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我难以想象宋禾宁入宫的第一年是如何度过的,在她的记忆里,她连哭都很少。

我知道,此刻我如此平静的提起她的过去,好似轻描淡写,可在她的人生里是一寸寸的煎熬。

大婚以后,宋禾宁再见沈长昭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那年宋禾宁被万贵妃故意推下迎凤楼,许是那时她自己不想活了,生生将自己熬到只剩下一口气。

沈长昭一身袈裟出现在她跟前的时候,她瞧见她嘴角似乎是笑了,可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她温柔的望着他,用世上最缠绵的口吻唤他:“三哥。”

沈长昭上前好几步,又生生止在床前,收回他想要伸出的手。

他们的距离,隔着身份的鸿沟,永远止步于此。

我听见那一刻,沈长昭的声音带着哽咽。

他说:“阿宁,要活着,我永远都在。”

五、

那年元宵节,沈长昭托人送了一盏琉璃灯给宋禾宁。

在佛家看来,琉璃灯可为世人祈福,佑人康乐无忧之意。

可在俗世看来,琉璃灯也有守忠守节的意思。

宋禾宁在收到那盏灯的时候便明白沈长昭想要说的话。

他这一辈子,要忠义两全,要佛家清规,要百姓安居,要她康乐无忧,唯独不能有与她在一起的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