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信。那个照片里的男人。
从字里行间,我拼凑出他的形象:家世显赫,留洋归来,举止优雅,在一家外资银行担任高管,与各方势力都有交集,却似乎游刃有余。他对曼仪的追求热烈而含蓄,既带她出入顶尖场所,又会在深夜的巷口为她仔细披上外套。
六月十五日,闷热。怀信深夜来访,神色不同往常。他给了我这个——一把小巧的手枪。冰凉的铁家伙,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说时局越来越乱,让我务必贴身带着,防身。“曼仪,”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地叫我的名字,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阴影,“有些事我现在无法对你言明,但你一定要信我,保护好自己。”我看着他眼中的担忧,那把枪似乎也没那么冷了。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的心揪紧了。乱世、高官、秘密、手枪……这些词叠加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信件不多,只有寥寥几封,纸张脆黄,墨迹暗淡。称呼是亲昵的“曼仪”,落款是“怀信”。内容多是些日常问候、约见的时间地点,措辞谨慎,但关切之情依旧能从字缝间渗出。唯独最后一封,有些不同。没有日期,没有称呼,只有一行匆忙写就的字:
“风紧,速离上海!至苏城‘大丰米行’寻朱老板,提及‘枇杷’即可。切切!”
字迹潦草,仿佛能看见书写者当时的惊急。
这封没头没尾的急信,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我心湖,砸起惊涛骇浪。它凝固了日记里最后的那点旖旎温情,将一切推向显而易见的危险边缘。母亲不是简单地从上海回到了小城,她是在仓皇逃命!陈怀信呢?他怎么样了?那声“风紧”之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枇杷”?“大丰米行”?朱老板?这些代号般的词语,让我后背发凉。我所知的母亲的历史,是解放前从上海一家纺织厂辞工,回到老家小城,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小学教书的父亲,然后结婚、生子,度过平淡余生。可眼前的证据分明指向另一条惊心动魄的人生轨迹。
她为何要隐瞒?父亲知道吗?那个陈怀信,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而我……我是谁的儿子?
一个更可怕、更荒唐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我。我猛地低头,看向那张照片上并肩而立的男女,再回想父亲那张憨厚朴实的脸……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我必须去苏城!必须找到那个“大丰米行”,找到那个“朱老板”!无论他们是否还存在,无论背后藏着什么,我必须知道真相。
我把手枪和子弹重新用油纸包好,深深塞进我随身背包的最底层。那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我,追寻的或许不止是一段尘封的情史,更可能是一个危险的秘密。日记和信件贴身藏好。我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天一亮,就踏上了前往苏城最早的一班长途汽车。
苏城离我家不过两百公里,却像隔了一个时代。城市老旧,节奏缓慢,青石板路两边是斑驳的粉墙黛瓦。我无心欣赏这江南水韵,按照手机地图和沿途打听,在一条即将被拆迁的老街尽头,找到了“大丰米行”的旧址。
那里没有米行,只剩下一扇紧闭的、腐朽的木门板,门上贴着的拆迁通知卷了边,墙上有大大的红色“拆”字。招牌早已不见踪影,门楣上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