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传宗推开民政局三楼社会事务科的磨砂玻璃门,办公室里原本的谈笑声立刻低了几度。
几个科员迅速回到各自工位,假装忙碌地翻动文件。
他的办公桌在靠窗的最佳位置,桌面上纤尘不染——保洁阿姨每天都会额外擦拭两遍。
"康科,早。"科室副主任老刘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上周您交代的敬老院材料都整理好了,我让小张检查过三遍。"
康传宗微微点头,目光扫过角落里正在泡茶的小张。
这个去年刚考进来的年轻人立刻挺直了背,手里的茶包不小心掉进了开水里。
办公室里这种战战兢兢的氛围他早已习惯,就像习惯每天早晨桌上那杯温度刚好的铁观音——永远在他落座前三分钟由小张准时奉上。
"康科长~"
一个拖着长音的女声从门口飘进来。县殡葬管理所的副所长杨莉扭着腰肢走进来,今天又换了条紧身连衣裙,领口低得能看到若隐若现的乳沟。她手里晃着个文件袋,鲜红的指甲油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杨所。"康传宗客气而疏离地点头,身体不着痕迹地往窗边侧了侧。
这位年近四十却打扮得像二十出头的女科长,是局里出了名的"交际花"。自从半年前在某次饭局上得知康传宗的家世背景后,就变着法子往社会事务科跑。
杨莉熟门熟路地拖过访客椅,香水味瞬间盖过了办公室原本的茶香。
老刘识趣地带着小张退出办公室,临走时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半扇。
"这是我们所要申请的设备更新清单,"杨莉把文件袋放在桌上,涂着指甲油的手指故意在康传宗手背上蹭了一下,"康科长有空帮我看看嘛~"
康传宗收回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在他三十八年的人生里早已司空见惯。
从中学时故意掉橡皮的女同学,到大学里"偶遇"的学姐,再到工作后各种"偶然"的肢体接触。父亲早就告诫过他:在县城这个池子里,想钓金龟婿的女人比池塘里的鱼还多。
"放这儿吧,我看看。"康传宗公事公办地把文件推到一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他和苏妙的结婚照——这是特意设置的屏保,每当有女性同事靠得太近时就会自动播放。
杨莉却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康科长今天这条领带真好看,是爱马仕的吧?"她的手已经摸上了领带结,"我帮你重新系一下,有点歪了。"
康传宗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不必了。"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初秋的风吹散满室的香水味,"杨所要是没别的事,我还要去马局那儿汇报工作。"
杨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妩媚:"那晚上有空吗?我知道新开了家日料..."
"抱歉,岳父生日。"康传宗随口扯谎,其实苏志明的生日在明年三月。这个借口他用了太多次,连自己都快信了。
等杨莉悻悻离去,老刘才带着小张溜回办公室。
"康科,杨所长这周都来三回了,"老刘压低声音,"听说她前夫要升县财政局局长了,正到处找关系呢。"
康传宗不置可否地翻开文件。他太清楚这些女人的把戏了——二十年前是冲着康家的权势,现在是冲着他继承的人脉和财富。
那苏妙呢?他们苏家和自己背后的康家难道又比别人高尚多少吗?
想到妻子,康传宗不自觉摸了摸婚戒。这枚素圈白金戒指是结婚时随便在周大福买的,十一年来从未摘下过。
他和苏妙的婚姻就像这枚戒指一样,简单、牢固、不求花哨。
三次见面就定下终身,在县城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里再正常不过。
第一次相亲在西湖茶楼,苏妙穿着淡蓝色连衣裙,安静地听长辈们谈论县城规划。
第二次约会看的是《泰坦尼克号》,黑暗中他注意到苏妙在Rose裸体画素描时别过了头。
第三次吃饭时他们敲定了婚期,因为双方父亲都觉得"明年农历八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康科,十点的例会..."小张小心翼翼地提醒。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康传宗习惯性地走向最末排的位置——虽然以他的家世坐主席台旁都无人敢议,但他从小就学会了低调。
这种不争不抢的性格让他在体制内如鱼得水,反正该有的晋升一次都不会少。
"传宗啊,坐前面来!"马副局长热情地招手,"正好说说滨江社区养老中心那个项目。"
康传宗心里暗叹一声。这个投资两千万的项目明明是老刘在负责,但所有人都知道最终拍板的只会是他——因为舅舅的公司正准备竞标。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他注意到对面民政局的财务科长赵雯一直在看他。
这个三十出岁的单身女性是县里少数几个不对他献殷勤的异性之一,但今天的眼神却有些异样。
当赵雯第五次看过来时,康传宗突然明白了——她看的不是他,是他身后墙上"廉洁奉公"的标语。
散会后,赵雯故意放慢脚步与他并肩:"康科,滨江项目的预算表有些问题,方便单独聊吗?"
小会议室里,赵雯直接推过来一份文件:"设备采购报价比市场价高40%,施工费更是离谱。"
她推了推眼镜,"虽然大家都知道最后会是你舅舅中标,但至少做得好看点?"
康传宗惊讶地抬头。在这个县城里,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赵雯的眼神让他想起大学时那个总戳穿他抄作业的学习委员——清澈、锐利、不谙世故。
"谢谢提醒。"他合上文件,突然笑了,"你是赵老书记的孙女吧?"只有这种同样出身的人,才敢对他直言不讳。
赵雯愣了一下,也笑了:"所以我最讨厌这个小地方,走哪都能被认出来。"
她起身时意味深长地说,"康科,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眼睛里还有光。"
回到办公室,康传宗看着窗外发呆。赵雯的话像一面镜子,突然照出了他这三十八年的人生——永远活在家族的荫庇下,连工作中遇到的挑战都是被精心过滤过的。
就像父亲常说的:"我们康家的孩子,不需要太优秀,只要不犯错就行。"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妙发来的微信:"爸说王厅长特别问起你,晚上必须到场。"
接着又发来一条:"杨莉又去找你了?她前夫是我弟同学,离了婚还死缠烂打,你离远点。"
康传宗回了个"嗯",突然想起结婚登记那天,苏妙在民政局门口对他说的话:"咱们这样的家庭,离婚比核泄漏还严重。"
当时他们都笑了,但现在想来,这或许是维系他们婚姻最牢固的枷锁。
下班时,康传宗在电梯里遇到了杨莉。对方似乎忘了早上的尴尬,又贴上来问他要不要搭便车。
他婉拒后,听见电梯里其他同事的窃笑——在这个小县城里,他康传宗就像块唐僧肉,谁都想咬一口,却又谁都咬不动。
奥迪A8驶出政府大院时,康传宗看了眼后视镜。
镜中的男人西装革履,面容平静,谁能想到这个县城婆罗门最大的烦恼,竟是太多人想对他投怀送抱?
他摇摇头,打开车窗让秋风吹散最后一丝香水味,向着岳父的饭局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