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六点三十分,康丽华的手机亮起。窗外晨雾未散,纪委大楼在灰蒙天色中只余轮廓。
屏幕上"母亲"二字让她指节发白——这个时间点的来电,从来不会只是喝茶那么简单。
"妈。"她声音里睡意全无,左手已摸向床头柜上的眼镜。
"丽华,来老宅喝早茶。"林秀珠的嗓音如常优雅,却比平日多了分金属质感,"你爸钓鱼去了,就我们娘俩。"
康丽华看了眼床头的闹钟——离纪委晨会还有两小时。母亲从不会做无意义的邀约,这个时间点更是刻意选在父亲出门后。
"我七点有会..."
"白毫银针,头采的。"电话干脆地挂断,余音里似有茶盖轻叩杯沿的脆响。
康丽华站在衣橱前,指尖掠过一排深色套装。
最终选了件没有任何标识的藏蓝西装,取下纪委工作证,连婚戒都留在了梳妆台上。
镜中的她突然变回二十年前那个护在弟弟病床前的长姐,而非如今人人敬畏的郑书记夫人。
老宅的侧门虚掩着,康丽华轻车熟路地避开会吱呀作响的第三级台阶。
餐厅里,林秀珠正在温杯,鎏金茶具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她今天罕见地没盘发,银丝掺杂的黑发垂在肩头,显得比平日年轻十岁。
"坐。"林秀珠头也不抬,水流声里她的话像淬了冰,"你查林致远的材料,带了吗?"
康丽华的公文包差点脱手。她早该想到——在这个县城里,没有什么能瞒过母亲的眼睛。
二十分钟后,餐边柜上那个熟悉的牛皮纸袋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正是她交给弟弟的那份。
"妈..."
"先喝茶。"林秀珠推来一盏白毫银针,茶汤清亮得能照见人影,"你动用纪委三室的人查副县长,连郑国栋都瞒着?"
茶香在唇齿间炸开,康丽华却尝出了审讯的味道。母亲从不直接质问,她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自乱阵脚——这是四十年来康丽华在纪委学不会的本事。
"林致远不简单。"康丽华放下茶盏,瓷器与玻璃转盘碰撞出纪委办案时的脆响,"他表面清廉,实际..."
"实际什么?"林秀珠突然轻笑,从茶盘下抽出张照片——是林致远抱着白血病儿子在省医院排队的背影,"实际是个好父亲?还是..."她又抽出一张银行流水,"实际连儿子手术费都要靠众筹?"
晨光透过纱帘,照出母亲眼下的青黑。康丽华这才发现,林秀珠今早没涂指甲油,素净的指尖有常年打算盘留下的薄茧——那是父亲官运亨通背后,母亲在暗处精打细算的证明。
"是舅舅告诉你的吗?"
"比你舅舅早三个月。"林秀珠的茶壶悬在半空,水线精准落入杯中,"三个月前,他们刚开始暧昧,林致远第一次约她去蓝湾咖啡那天,就有人给我发了消息。"
康丽华的血液瞬间凝固。三个月——足够母亲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她突然明白林致远为何调来本县半年就能接触到核心项目,为何苏妙最近总抱怨工作太忙...这都是母亲在喂饵。
"为什么不管?"
"管?"林秀珠的唇角勾起锋利的弧度,"为什么要管?"
“她是传宗的妻子,您孙子的妈,是我们康家的脸面。”康丽华虽然不解,但是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大声。
“可她还不是一个女人,既然自己守不住,我为什么要在乎!”林秀珠用叉子叉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小口。
康丽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一个女人而已,他们康家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她只能提起另外一件事:“舅舅安排了人盯着林致远的家人,这种情况会犯众怒的。”
林秀珠突然笑了,"你以为林致远为什么会调到我们北流县?"
康丽华不清楚母亲的意思,只能等着母亲的解答。
“你啊,一把年纪了,还是只懂见招拆招。”林秀珠看着不成器的女儿,“在这北流县里,流水的县长,铁打的康林两家,全县每年的企业所得税,康林两家占了3成。没有人会允许我们长久存在的。”
康丽华震惊的看着母亲,她知道家里有钱,但是她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钱。
林秀珠看着快做奶奶的女儿,摇了摇头,“我的傻大闺女,你真的以为我们家的收成都是靠你舅舅啊!把钱移到国外换个马甲,就变成外资又回来投资,这十几年来整个北流县是全省引入外资最多的,外商投资的钛矿、白泥、液碱,收益到最后不都是左手换右手。”
厨房传来阿姨的脚步声。林秀珠瞬间换上慈母表情,往女儿碟子里夹了块凤梨酥:"尝尝,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等脚步声远去,她才继续说道:“林致远确实不贪一分,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上面让他下来查康家,他睡康家的媳妇。我们总要表示一下,让上面的人消停会。”
“妈,那传宗那边怎么办?”
"你以为传宗为什么甘心当个小科长?"林秀珠的声音突然苍老,"因为他比你们都清楚,在这个家,感情是最危险的软肋。"
康丽华盯着母亲明亮的笑容,突然想起他昨晚在私房菜馆平静到可怕的眼神——那不是震惊,不是认命,而是死亡。
"您要我怎么配合?"
林秀珠从茶几拿起茶杯:"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什么都不用做,要像你弟弟那样,什么都不做,手上干干净净。"
康丽华突然明白母亲的棋局早已布好。林致远自以为在追查贪腐,实则是母亲选中的刀——一把既能让上面眼红的人收敛,又能让苏妙身败名裂的刀。
"苏妙她..."
"她会得到教训。"林秀珠抿了口茶,眼神冷得像淬毒的银针,"就像二十年前传宗亲妈那样。"
晨光终于穿透云层,将母女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康丽华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坐在餐桌前,听母亲轻描淡写地宣布林月娥调去了外省。当时她信了,直到三个月后……
康丽华喉咙发紧,声音压得极低:"妈,林月娥当年......是您动的手吗?"
林秀珠的动作微微一顿,茶壶悬在半空,热水滴落在茶盘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她缓缓放下茶壶,抬眼看着女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不是我动的手,重要吗?"
康丽华呼吸一滞。
"你们不是早就认定是我做的吗?"林秀珠轻轻吹了吹茶汤,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你爸这么想,你舅舅这么想,就连你外公......"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他们心里不也早就给我判了死刑?"
康丽华胸口发闷。母亲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这种模糊的回答,比直接承认更令人窒息。
"如果......如果不是您......"
"如果不是我,那会是谁?"林秀珠冷笑一声,"你爸?你舅舅?还是那些巴不得康家倒台的人?"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茶杯边缘,"丽华,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不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康丽华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
她半夜被雷声惊醒,隐约听见楼下传来争吵声。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看见父亲脸色铁青地站在客厅里,母亲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冰:"......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第二天,林月娥就"调走"了。
而三个月后,她在县医院太平间认尸时,听说她喝了一瓶农药。
"她......是传宗的亲生母亲,也是你表妹。"康丽华声音发颤,"您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林秀珠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一个勾引有妇之夫,一个妄想靠孩子上位的女人,她配吗?"
康丽华浑身发冷:“那传宗知道吗?”
"我有5个女儿,但是你弟弟才是最像我的。"林秀珠冷笑,"我害怕他,是因为他是一头饿了几十年的老虎,但是每个人认为他不争不抢。"
当康丽华起身告辞时,母亲突然轻声道:"丽华,记住——"她的指尖在女儿掌心画了个十字,"这个家最大的秘密,就是没有秘密。"
前院传来父亲钓鱼归来的说笑声。林秀珠瞬间变回那个温婉的老夫人,忙着给茶壶续水。
康丽华站在晨光里,突然感到刺骨的冷——她终于看清,这个家真正的棋手,从来不是台前叱咤的父亲,而是幕后煮茶的母亲。
而自己最疼爱的弟弟,真的是表面上那个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