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六的清晨七点，康传宗站在衣帽间里犹豫不决。
手机屏幕亮着，是苏妙刚发来的消息："市里突击检查，我得陪同，下午才能到老宅。"
他挑了挑眉，从衣柜里选出一件藏青色POLO衫——母亲最喜欢看他穿这个颜色。
"爸，我穿这个行吗？"康子轩举着件印着漫威英雄的T恤跑进来，小脸上写满不情愿。
康传宗蹲下来替儿子整理衣领："今天爷爷奶奶家来很多客人，换那件浅蓝色衬衫好不好？"那是苏妙特意准备的，袖口还绣着儿子的英文名。
奥迪A8驶出小区时，天空飘起细雨。康传宗打开雨刷，想起昨晚父亲电话里的叮嘱："明天你舅舅要带省里的客人来，把你那几瓶茅台带上。"
他瞥了眼后备箱——除了茅台，还有苏妙准备的五盒虫草和两箱进口水果，都是昨晚让司机特意送来的。
车子拐上去往乡下的省道，雨势渐大。这条路去年刚翻修过，施工方是舅舅公司旗下的建筑队。路旁新栽的香樟树还撑着支架，树上挂着的工程铭牌在雨中泛着冷光。
"爸，为什么我们每个月都要回老宅？"康子轩趴在窗边，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
"因为这是康家的传统。"康传宗注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从你爷爷那辈就定下的规矩。"
他没有告诉儿子剩下的意思，聚会就像县委大院的等级制度一样，这些无形的家规构筑起了整个家族运行的根基。
老宅出现在雨幕中时，院子里已经停满了车。最显眼的是舅舅的黑色奔驰GLS，车牌尾号四个8；旁边停着大姐夫的奥迪A6，车门上还贴着纪委的通行证；二姐夫的警用别克闪着警灯，估计又是公车私用。
"小宗来啦！"三姐康丽娟举着伞迎出来，她身上的香奈儿套装被雨水打湿了裙摆也浑不在意，"爸从六点就开始念叨你了。"
老宅客厅里人声鼎沸。五个姐姐家的孩子满屋乱窜，茶几上堆满各房带来的礼品。
父亲康全种端坐在太师椅上，正和省里来的客人高谈阔论；母亲林秀珠穿着绛紫色旗袍，脖子上那串翡翠珠子比平时见到的还要大一圈。
"大舅舅！"康子轩突然挣脱他的手，扑向一个穿阿玛尼西装的中年男子。
林大发一把抱起外孙转了个圈，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传宗啊，"舅舅凑过来时带着浓重的雪茄味，"上次说的那块地有眉目了，下午细聊。"他眨眨眼，眼角堆起的皱纹里藏着无数心照不宣的秘密。
厨房里飘出炖肉的香气。五个姐姐系着围裙忙进忙出，五个姐夫则在偏厅打麻将。康传宗注意到三姐夫李志明面前的筹码堆得最高——每次家庭聚会都这样，没人敢赢医院副院长太多。
"小宗，过来。"父亲在客厅招手，语气不容拒绝。
康传宗整了整衣领走过去。沙发上的陌生人立即起身，双手递上名片："久仰康科长，我是省城荣发集团的赵总。"
"赵总对咱们县的养老产业很感兴趣。"父亲抿了口茶，话里有话，"正好你管这块，多交流。"
康传宗接过名片，烫金的字体扎得指尖发烫。
这种场合他太熟悉了，所谓的"交流"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瞥见母亲正在不远处插花，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但耳朵明显朝着这边。
午饭摆了整整三桌。主桌坐着父亲、省里客人和舅舅；女眷们带着孩子坐一桌；五个姐夫和康传宗这些"中层"坐第三桌。这种座次安排从他有记忆起就没变过。
"听说苏睿要提正科了？"二姐夫王建军给康传宗倒了杯茅台，"才32岁，了不得啊。"
"还不是靠他老子。"四姐夫赵永强轻哼一声，银行主任的优越感不经意流露，"我们那会儿..."
康传宗低头吃菜，任由姐夫们的议论声在耳边飘过。糖醋排骨太甜，清蒸鲈鱼又太咸，但没人敢对五姐的厨艺提出意见——她丈夫周斌去年刚提拔为检察院公诉处处长。
院子里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康传宗抬头，看见苏妙的白色宝马缓缓驶入院落。她撑着一把黑伞下车，米色风衣下露出半截笔直的西装裤腿，在一院子花枝招展的女眷中显得格格不入。
"抱歉各位，来晚了。"苏妙的声音清冷干脆，她先向公婆问好，又和省里客人握了手，最后才走到康传宗身边坐下。她身上带着雨水的清新，冲淡了席间的酒肉浊气。
"检查完了？"康传宗递上湿巾。
苏妙擦了擦手："嗯，王副市长很满意。"
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主桌的父亲露出满意的微笑。在这个家族里，苏妙带来的政治资源是连舅舅都要高看一眼的筹码。
饭后，女眷们带着孩子去午睡，男人们则聚在茶室"谈正事"。舅舅林大发泡着上万元一斤的老班章，茶香混着雪茄味在室内弥漫。
"那块地规划要调整，"省里来的赵总压低声音，"只要把养老性质改成商业混合用地，价值至少翻三倍..."
康传宗看着父亲和舅舅交换的眼神，突然觉得胸闷。
他借口抽烟走到院子里，发现苏妙独自站在老槐树下看手机。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怎么出来了？"他走过去问。
苏妙连忙收起手机："市纪委群里的消息，下周要查公车私用。"
她看了眼停在院里的警用别克，"让你二姐夫小心点。"
康传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二姐夫王建军正搂着省里客人的肩膀称兄道弟，警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妈问你虫草是在哪买的，"苏妙突然转移话题，"她打算送两盒给李院长。"
康传宗点点头。在这个庞大的家族网络里，每一份礼物都是一笔投资，每一次聚会都是一场资源置换。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康子轩和几个表兄妹在菜地里追逐，小皮鞋上沾满了泥巴。
康传宗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家庭聚会上，被五个姐姐轮流捏脸夸可爱的场景。
"发什么呆？"苏妙碰了碰他手臂，"爸叫我们过去拍照了。"
客厅里，全家人已经按辈分站好。省里客人举着单反相机，父亲康全种和母亲林秀珠端坐在正中间，五个姐姐家庭按长幼顺序排列两侧。
作为唯一的儿子，康传宗被安排在父母身后最醒目的位置，苏妙则得体地站在他身旁。
"来，看镜头——"摄影师喊道，"康家全家福，一二三——"
咔嚓一声，这个县城婆罗门家族的最新版图被定格在相框中。
阳光透过老宅的雕花窗棂，在每个人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仿佛给这场精心维护的家族盛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