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康传宗照例出去锻炼身体了。
苏妙的白色宝马X5缓缓驶入教育局家属院。
老旧的家属楼墙皮剥落，楼道里飘着炖肉和樟脑丸混杂的气味。他爸一直对家人说，在教育战线工作就应该时时刻刻廉洁奉公，住着老房子就是最好的体面。
她上楼时，对门的刘老师正巧开门倒垃圾。
"妙妙回来啦？"刘老师笑眯眯地问，眼睛却往她身后瞟，"传宗没一起？"
"他...他加班。"苏妙挤出一个笑，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
门一开，炖牛肉的香气扑面而来。母亲蒋雯丽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头，手里的锅铲还滴着酱汁："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准备你爱吃的..."
话没说完就哽住了。
母女连心，她一眼就看出女儿不对劲。
苏妙反锁上门，双腿一软跪在了玄关。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三天来强撑的体面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精心打理的卷发黏在泪湿的脸上。
"哎哟我的祖宗！"蒋雯丽扔下锅铲，油腻的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把，"你这是..."
"妈..."苏妙抓住母亲的裤脚，美甲折断了两片，"我完了...传宗都知道了..."
蒋雯丽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蒋雯丽拽起女儿按到沙发上，三步并作两步去拉严所有窗帘。老房子的冷气机嗡嗡作响，盖不住苏妙压抑的抽泣。
"说清楚！"蒋雯丽掐着女儿下巴迫使她抬头，"知道什么了？"
当苏妙断断续续说完，蒋雯丽猛地甩开手，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拖鞋拍打水泥地的声响像秒针走动，每一步都踩在苏妙绷紧的神经上。
"林致远..."蒋雯丽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就是那个新来的副县长？"
苏妙点头，牙齿把下唇咬出了血印子。
蒋雯丽突然惊起："康传宗这几天真的一句都没提？没骂你没摔东西？"
苏妙摇头。这才是最可怕的——康传宗甚至周二晚上还帮她揉了肩，夸她最近工作辛苦。那种若无其事的温柔，像钝刀子割肉。
"坏了..."蒋雯丽一屁股坐在藤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康家那小子，比他老头子还沉得住气。"
烟雾缭绕中，蒋雯丽想起老公曾经说过的话："别看康传宗温吞，他们那种家庭养出来的，没一个是真绵羊。"
蒋雯丽突然掐灭烟头，烟灰缸里腾起一小股青烟。她扳过女儿的脸："听着，第一，立刻把那个林什么的所有东西删干净；第二，今晚回去该怎样还怎样。"
她顿了顿，眼神阴沉下来："第三...我得亲自去趟康家老宅。"
苏妙猛地抬头："妈！"
"慌什么？"蒋雯丽冷笑，"我和你婆婆做了四十年姐妹，这点面子她总得给。"
但苏妙看到母亲的手在微微发抖——蒋雯丽比谁都清楚，康家真正可怕的不是康全中，而是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太太。
"回去。"蒋雯丽把女儿推到门口，"记住，在你婆婆开口前，你就是最贤惠的媳妇。"
苏妙站在楼道里，听到母亲最后一句低语："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康家的墙，从来只漏他们想漏的风。
当晚，蒋雯丽站在康家老宅的雕花铁门前。
她手里拎着两盒上好的龙井——林秀珠最爱喝的茶。
门开了，在康家几十年的老阿姨陈妈笑着迎出来："亲家太太怎么这个点来了？老太太刚念着您呢。"
蒋雯丽脸上堆起熟稔的笑："正好得了点好茶，想着来陪老姐姐说说话。"
穿过回廊时，她看到康传宗的书房亮着灯。窗帘没拉严，是留声机传出来的声音——琴声呜咽，是《梁祝》。
蒋雯丽的后颈突然沁出一层冷汗。林秀珠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提琴。
林秀珠的声音从茶室飘来："雯丽来了？正好，新得的白毫银针，一起尝尝。"
那语调温柔如常，却让蒋雯丽想起二十年前——林月娥"调走"前夜，林秀珠也是这样笑着给她倒了最后一杯茶。
茶室里，白毫银针的雾气在林秀珠镜片上结了一层霜。她斟茶的手很稳，鎏金壶嘴倾泻出的水线像条银蛇，精准落入蒋雯丽的杯中。
"尝尝，今年头采的。"林秀珠推过茶盏，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瓷沿上，"叮"的一声。
蒋雯丽端起杯子，舌尖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她偷瞄着老友的脸色——林秀珠正在专心剥一颗桂圆，皱纹里的笑意和四十年前她们一起打麻将时一模一样。
"最近天干，你这咳嗽好点没？"林秀珠突然问。
"好多了。"蒋雯丽顺势放下茶杯，"就是妙妙这孩子最近..."她故意停顿，指甲掐进掌心。
"孩子们都忙。"林秀珠头也不抬，用银签挑出桂圆核，"传宗上周还跑去省城听什么音乐会，真是..."
蒋雯丽后背沁出冷汗。康传宗绝对不敢去听音乐会的，康家所有人都知道林秀珠恨小提琴入骨。
留声机传来隐约的小提琴声，时断时续的《梁祝》像把钝刀在神经上磨。
蒋雯丽突然发现茶几下压着张老照片——年轻时的林月娥在舞台上拉琴，身旁站着穿白裙子的康丽华。
"说起来..."林秀珠突然递来一碟核桃酥，"你们家老苏当年追查县一中操场贪腐案，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蒋雯丽手指一颤。那是三年前的旧案，牵涉到林秀珠的亲弟弟。
"早结案了。"她强笑着接过点心，"孩子们的事..."
"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解决。"林秀珠截住话头，笑着添茶，"我们老人家喝喝茶就好。"
茶过三巡，蒋雯丽喝得膀胱发胀，却半个字都没探出来。她起身告辞时，林秀珠突然对着她背影说：
"文丽啊。"
那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却让蒋雯丽瞬间僵在门槛上。
"管管你女儿。"林秀珠吹着茶沫，"传宗他毕竟叫了我三十八年的妈。"
回廊里的穿堂风刺得蒋雯丽膝盖生疼。她只能踉跄着往外走。
阿姨递来外套时，蒋雯丽发现口袋里多了个锦囊——里面装着一个U盘。
"老太太让给的。"阿姨笑得意味深长，"说您看了就明白。"
院门外，蒋文丽抖着手打给苏志明："老苏，立刻回家！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