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听雪轩的院门在风厉海离去后便紧紧闭合,隔绝了府中窥探的视线。

风灵儿那一场闹剧带来的短暂喧嚣迅速平息,府中下人噤若寒蝉。

风依雪对此浑不在意。

她需要的是暂时的清静,而非虚假的温情。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听雪轩内室,一盏孤灯如豆。

风依雪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长发利落地束起,覆面的白纱也换成了一张薄如蝉翼、只遮住口鼻的黑色面巾。

她站在窗边,侧耳倾听着府中巡夜更夫渐行渐远的梆子声。

“主子,府外暗哨已清。”

千影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身后响起,她同样一身玄衣,气息收敛到极致。

“走。”

风依雪低语一声,身形微动,如同融入夜色的幽影,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轻盈地翻出窗外。

千影紧随其后,两人如同两道融入黑夜的轻烟,避开稀疏的灯火和偶尔走过的仆役,

几个起落便翻过了将军府那不算太高的后墙,消失在京都纵横交错的深巷暗影之中。

京都的夜晚,远比白日喧嚣的表象下隐藏着更深的暗流。

风依雪与千影所行的路线,刻意避开了繁华之地,专挑偏僻幽暗的深巷窄弄。

约莫一炷香后,她们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后巷停下。

千影上前,在墙上一块不起眼的青砖上轻叩数下。

青砖无声滑开,露出狭窄入口。两人闪身而入。

入口之后是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向下行了约十数丈,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呈现眼前。

穹顶高阔,壁上镶嵌着发出幽蓝光芒的萤石。

无数巨大的书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各式卷宗书册。

书架之间,是无数忙碌穿梭、身着灰色劲装、脸戴黑色面具的身影。

这里,便是“风云楼”在京都的核心据点之一——“地枢”。

风依雪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地枢最深处。

厚重的玄铁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间更为隐秘的静室。

身着深紫色长袍、脸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的京都分舵舵主“张显”正伏案疾书,

见到风依雪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楼主!”

风依雪微微颔首,走到主位坐下:

“京中情况如何?”

张显立刻将案上最上面的几份密报呈上:

“回楼主,自您入京,各方势力皆有异动……”

他快速汇报了锦芙密会其兄、风灵儿告状被截、西宁溟王夜漓枭秘密抵京、以及云漠二皇子古玄率自己的暗卫低调入京等情报。

张显声音压低,

“还有一事,更为蹊跷……”

他呈上一份用特殊火漆密封的卷宗,

“楼主,这是刚从西境传来的绝密情报,关于‘彼岸黄泉’的线索。”

风依雪眼神骤然一凝,彼岸黄泉,她接过卷宗,迅速拆开。

卷宗内记载着零散线索:

荒漠遗迹壁画、南疆巫族古籍、以及一条模糊却关键的指向——大曦皇宫内库深处,似乎藏有一份关于此毒的古老记载。

“继续深挖,尤其是皇宫内库那条线。”

风依雪将卷宗合上,眼中寒光闪烁,

“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那份记载的内容。”

“是!”

张显肃然应命。

就在这时,静室角落一块不起眼的黑色晶石忽然亮起幽蓝的光芒,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张显快步上前,手指在晶石表面快速划过几个符文。

晶石光芒闪烁,一道低沉急促的声音直接在静室内响起:

“舵主,栖梧苑异动,目标人物(夜漓枭)于半刻钟前秘密离馆,仅带两名贴身玄卫,方向似乎是将军府!”

将军府?!

风依雪与张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异。

“楼主,是否需要……”

张显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风依雪抬手制止,面巾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不必,张显,你亲自去一趟将军府外围,远远盯着,只需确认他的行踪和目的,千影,随我回府。”

“属下遵命!”

张显领命,身影一闪消失。

风依雪与千影迅速原路返回,如同两道轻烟重新融入夜色,

悄无声息地翻回将军府后墙,潜回听雪轩。

听雪轩内一片寂静。

风依雪并未点灯,只站在内室窗边,透过窗棂缝隙,望向庭院深处那片被月光笼罩的竹林。

夜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时间仿佛凝滞,千影隐在角落阴影中,气息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破空声,自听雪轩东侧院墙外传来,

那声音轻若鸿毛落地,若非风依雪五感敏锐至极,几乎无法察觉。

来了!

风依雪眼神一凝,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轻盈地落在院墙内侧的阴影里。

落地时,那身影似乎微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随即稳住。

正是夜漓枭,他依旧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兜帽低垂,遮住了面容,

但周身那股沉凝如渊的气息,风依雪绝不会认错。

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静静地立在墙根阴影中,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片刻,他似乎确认了方向,身形微动,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朝着听雪轩主屋的方向潜行而来,

他的动作迅捷而谨慎,每一步都踏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被察觉的角度。

风依雪屏住呼吸,目光透过窗棂缝隙,紧紧锁定那道在月色下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并未直接靠近主屋门窗,而是绕到了主屋侧面一扇紧闭的雕花木窗下。

那扇窗,正对着风依雪此刻站立的内室。

夜漓枭在窗下停住脚步,微微仰头,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紧闭的窗棂和薄薄的窗纸,直直地“望”向内室深处,

那目光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与探究,仿佛要将这间屋子的主人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风依雪甚至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心头微凛,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极淡的冰寒鬼力,蓄势待发,他发现了?

然而,夜漓枭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他似乎只是“看”了一眼,便缓缓低下头,仿佛在沉思。

月光勾勒出他斗篷下略显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轮廓,夜风吹动斗篷下摆,露出他紧握成拳的手。

他在压抑着什么?还是……某种翻涌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阵晚风骤然加大,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几乎是同时!

风依雪动了!

她并非攻击,而是身形如同鬼魅般瞬间平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通往侧厅的门边阴影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而几乎在她身形消失的同一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绣花针刺破锦帛的锐响!

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刺骨阴寒的指风,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风依雪方才站立位置前方的窗纸,

指风去势未减,狠狠钉在内室墙壁之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细小孔洞,

孔洞边缘,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好快!好狠!好精准!

若非风依雪提前预判闪避,这一指,足以洞穿她的肩胛。

夜漓枭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试探性的杀招!

风依雪眼中寒芒暴涨,她不再隐藏,身形如电,猛地拉开侧厅门扉,一步踏入庭院,

月光如水,瞬间倾泻在她玄色的身影上!

“何方宵小,敢夜闯将军府内院?!”

她的声音清冷如冰,带着凛冽的杀意,瞬间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夜漓枭似乎并未料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更未料到她会直接现身,

他猛地转身,兜帽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瞬间锁定庭院中央那抹玄色身影。

四目相对!

月光下,风依雪玄衣劲装,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黑色面巾遮住了口鼻,

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渊、此刻却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眼眸,

那眼神锐利、深邃,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与掌控一切的威压。

夜漓枭兜帽下的瞳孔骤然收缩!是她!虽然换了装束,

遮了面容,但这双眼睛无数次出现在他混乱意识中的眼睛,绝不会错!

两人隔着数丈距离,在清冷的月光下无声对峙。

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气场在两人之间激烈碰撞、挤压,

夜漓枭周身散发凛冽威压,如同无形的冰风暴;

而风依雪身上那股沉凝如山、却又带着深渊般寂灭气息的鬼力,则如同万年玄冰,将一切风暴强行冻结。

“呵……”

夜漓枭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本王听闻将军府嫡长女归家,特来一睹芳容。

不料夜色正好,竟遇佳人月下独酌?”

他刻意加重了“佳人”二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轻佻的试探。

风依雪眼神更冷:

“王爷深夜翻墙,便是为了看这月色?

还是说,西宁的待客之道,便是这般鬼祟行事?”

她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点破他的身份。

夜漓枭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仿佛被“鬼祟”二字刺中。

声音依旧带着那份令人捉摸不透的慵懒,甚至更添一分压迫:

“鬼祟?本王只是不想惊扰了将军府清梦,况且,”

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斗篷下的目光紧紧攫住风依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风大小姐这般身手,这般警觉,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本王倒是好奇,我那未来王妃,在鬼蚺之森那等‘清净’之地,究竟学了些什么?”

他步步紧逼,话语间充满了探究与挑衅,未来王妃?他竟直接点破了这层关系。

风依雪心中冷笑,面上却无波无澜:

“王爷过誉,不过是些乡野粗鄙的防身之术,比不得王爷翻墙越户的‘雅兴’。

至于王妃之称”

她微微一顿,声音陡然转寒,带着刺骨的讥讽,

“圣旨未下,婚约未定,王爷还是慎言为好,免得徒惹人笑话。”

“笑话?”

夜漓枭又低笑一声,笑声中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阴冷,

“本王倒觉得,能娶到风大小姐这般深藏不露的妙人,是本王之幸,何来笑话?”

他再次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三丈。

风依雪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斗篷边缘因夜风拂动而露出的、紧抿着的、线条冷硬的薄唇,

一股混合着药草清冽与男性凛冽气息的味道,若有若无地侵袭着她的感官。

“王爷若再近一步,”

风依雪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脆而冰冷,

“休怪我不客气了。”

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一缕幽蓝的寒芒悄然流转,周遭空气的温度骤降。

夜漓枭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骤然升腾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

夜漓枭兜帽下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震惊、了然、忌惮、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与兴奋,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昂首,斗篷下的身躯绷紧如拉满的强弓,周身那股属于西宁溟王的铁血威压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

竟隐隐与风依雪的鬼力威压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冰棱在碰撞、碎裂。

“风大小姐,好大的火气。”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却又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本王不过是想离未来的王妃近些,看得更清楚些罢了。”

他刻意加重了“王妃”二字,目光如同带着实质的温度,灼灼地烙在风依雪身上。

“火气?”

风依雪指尖的幽蓝寒芒悄然隐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更显疏离,

“只是不喜被人窥探罢了,王爷若无事,还请自便。”

她微微侧身,做出送客的姿态,但眼神中的冰寒未减分毫。

夜漓枭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并非愉悦,更像是一种发现了猎物的兴奋。

“自便?”

他重复着,向前又踏出一步,这一步,几乎踏入了风依雪周身无形的冰寒领域边缘,

“本王深夜前来,岂能空手而归?”

他斗篷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风依雪那双沉静的眼眸,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封,探寻其下的秘密。

“风依雪,”

他缓缓念出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你很有趣,比本王想象的有趣得多。”

他顿了顿,在风依雪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其邪肆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

却字字清晰,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小雪儿,等着本王来娶你。”

“小雪儿”?!

这个亲昵到近乎亲密的称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风依雪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羞怒与杀意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

“谁——?!”

风依雪的声音骤然拔高,冰冷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无法控制的尖锐怒意,指尖的幽蓝寒芒瞬间暴涨!

“夜漓枭,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

然而,就在她话音未落、杀意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夜漓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

并非狼狈逃窜,而是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

他宽大的斗篷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暗夜中展开的蝠翼。

“哈哈哈……”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笑声随风飘来,带着得逞的愉悦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名字不过是个称呼,本王喜欢,便叫了,小雪儿,我们琼林宴上再见!”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彻底融入庭院深处浓重的阴影之中,

只留下那声“小雪儿”的余音和一股尚未散尽的、混合着强大威压与雄性侵略气息的凛冽寒风,在庭院中盘旋不去。

庭院重归寂静。

风依雪依旧站在原地,月光洒在她玄色的身影上,勾勒出清冷孤绝的轮廓。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方才夜漓枭气息拂动时,微微飘起的一缕发丝。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凛冽寒意的以及那声该死的“小雪儿”带来的、挥之不去的灼热感。

“主子,”

千影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目光落在他消失的方向,带着警惕。

风依雪收回手,眼神重新变得古井无波,但那冰层之下,却翻涌着被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

“无妨。”

她声音平淡无波,转身走向内室,

“张显那边应该有消息了,琼林宴,看来是躲不掉了。”

她步入内室,关上门扉,将庭院中那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气息彻底隔绝在外。

夜探结束,试探交锋。

他竟敢如此放肆!

琼林宴,三国齐聚,才是真正的战场。

而她和夜漓枭之间这场无声的、充满试探、杀机与那该死挑衅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