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的华彩乐章,在风灵儿不堪的呻吟与沈瑞泽悲愤的谢恩声中,奏响了最荒诞而冷酷的尾音。
殿中死寂如渊,唯有丝竹残音在凝固的空气里徒劳地挣扎,最终彻底湮灭。
璀璨宫灯泼洒下的流光,此刻仿佛凝固的冰棱,刺目而冰冷。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尴尬、震惊、鄙夷,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
帝座之上,东风厉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
他胸膛剧烈起伏,强压下翻腾的怒火与难堪。
作为帝王,他深知此刻任何雷霆震怒都只会让大曦的颜面在三国使臣面前彻底扫地。
唯有快刀斩乱麻,将这场闹剧强行翻篇,并借此机会,将另一件更为重要、关乎国运的大事,推向既定的轨道。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巨鲸吞吐,强行将胸中浊气排出。
再抬眼时,那双锐利的眼眸已恢复了帝王的沉凝与威严,只是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冰冷的余烬。
“琼林盛宴,本为三国邦谊,共襄盛举。”
东风厉的声音沉稳而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殿宇的沉寂,
“些许意外,不足挂齿,亦无损我大曦与西宁、云漠永结盟好之诚心!”
他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西宁太子夜云澈身上,脸上挤出一丝帝王应有的宽和笑意:
“西宁太子远道而来,朕心甚慰,今日琼林之宴,虽有小瑕,然瑕不掩瑜,愿此宴,能为我大曦与西宁之万世邦谊,奠定基石!”
夜云澈立刻起身,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储君应有的雍容与得体:
“陛下隆恩,云澈感激不尽,大曦风物繁华,人才辈出,今日琼林盛宴,令云澈大开眼界,西宁愿与大曦永结同心,共谋太平盛世!”
他目光扫过端坐的夜漓枭与风依雪,语带深意,
“尤其溟王殿下与瑞云公主殿下,天作之合,实乃两国之幸,云澈此行,亦为促成两国和亲,缔结秦晋之好而来!”
东风厉龙颜微展,颔首道:
“太子所言极是,溟王殿下英武不凡,瑞云公主才貌双全,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朕亦早有此意,愿与西宁永结姻亲之好!”
他话音未落,夜漓枭慵懒的声音已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响起:
“陛下圣明。”
他缓缓起身,玄色蟠龙王服在宫灯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他并未看东风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直直落在身旁那抹月白身影上。
“本王此次亲赴大曦,”
夜漓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与一丝奇异的灼热,
“一为两国邦交,二为……”
他微微一顿,目光紧紧攫住风依雪覆面的白纱,仿佛要穿透那层阻碍,看清其下的真容,
“……便是为迎娶本王未来的王妃——瑞云公主风依雪!”
“王妃”二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殿中激起无声的涟漪,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那袭月白身影上!
夜漓枭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弧度,继续道:
“琼林宴上,公主琴艺无双,风华绝代,更令本王心折,本王愿以三城为聘,西境千里沃土为礼,迎娶公主入我西宁,
从此,西宁与大曦,永为兄弟之邦,共御外侮,共享太平!”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玉掷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三城,千里沃土,这份聘礼之重,足以震动朝野。
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连东风厉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西宁溟王,果然大手笔!
风依雪端坐席间,面纱覆面,沉静如渊。
夜漓枭那灼热的目光和强势的宣告,如同实质般压在她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与那丝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她并未起身,亦未言语,只是放在膝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东风厉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抓住机会,朗声道:
“好,溟王殿下诚意拳拳,聘礼厚重,朕心甚慰,瑞云公主风依雪,温婉贤淑,才德兼备,堪为西宁王妃,
朕今日便在此,当众赐婚,将瑞云公主风依雪,赐予西宁溟王夜漓枭为妃,择吉日完婚,永结两国秦晋之好!”
“陛下圣明!”
殿中群臣立刻齐声附和,声音洪亮,试图驱散方才的阴霾。
西宁使团以夜云澈为首,纷纷起身行礼:
“谢陛下隆恩,愿两国永享太平!”
云漠二皇子古玄依旧冷峻如冰原,只是微颔首,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公主古清儿则饶有兴致地看着风依雪,眼中带着一丝野性的欣赏。
月无眠静静地看着风依雪,银发如瀑,容颜清绝,眼底深处那丝极淡的暖意与关切,
此刻已化为一片沉寂的平静,如同月落深潭,不起波澜。
他缓缓举起手中玉笛,对着风依雪的方向,极其轻微地颔首致意,随即放下,再无动作。
风厉海跪倒在地,声音嘶哑:
“臣……谢陛下隆恩!”
指甲再次深深抠进掌心。
锦芙早已晕厥被抬走,风灵儿被拖下,此刻他心中翻涌的,是屈辱,是复杂,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这个女儿,终究是嫁出去了,以最“体面”的方式。
夜漓枭对着帝座微微颔首,算是谢礼。
随即,他转过身,目光再次锁定风依雪。
他缓步走到她席前,微微俯身,宽大的玄色王服袖摆几乎要触碰到她月白的云锦宫装。
那股混合着清冽药草与男性凛冽气息的味道,更加清晰地侵袭着她的感官。
“小雪儿……”
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与一丝得逞的愉悦,
“本王,说到做到,三城为聘,千里为礼,你,可还满意?”
风依雪缓缓抬起眼帘。
清冷的眸光穿透面纱,迎上他那双燃烧着毫不掩饰占有欲的幽深眼眸。
她没有回答,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动作细微,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静。
夜漓枭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如同寒冰初融,带着一丝危险的魅惑。
他直起身,不再多言,但那眼神,已宣告了最终的归属。
“琼林宴毕,诸卿尽欢,散宴!”
东风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带着尘埃落定的释然,为这场波谲云诡的盛宴画上了句号。
丝竹之声重新悠扬响起,却已失了之前的华彩,带着一种曲终人散的寥落。
殿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告退。喧嚣散去,
只留下满地狼藉与尚未散尽的、混合着脂粉、酒气、血腥与欲望的复杂气息。
夜漓枭并未立刻离开。
他站在殿中,玄衣如墨,身姿挺拔,如同暗夜中的孤峰。
他看着风依雪在千影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月白的宫装如同流淌的月光,在璀璨宫灯下泛着清冷的光晕。
他缓步上前,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微微侧首,靠近她耳边,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留下一句,如同烙印般滚烫:
“小雪儿,等着本王,聘礼已在路上你……跑不掉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丝酥麻的痒意。
风依雪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侧目看他一眼。
面纱之下,她的唇线似乎极其轻微地抿紧了一瞬。
随即,她挺直了背脊,在千影的护卫下,如同孤峰峭拔的雪莲,一步一步,
从容而坚定地走出了这片喧嚣散尽、却暗流汹涌的华芳宫。
夜漓枭站在原地,看着她清冷孤绝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的夜色中,唇角那抹邪肆的弧度缓缓加深。
幽深的眼底,翻涌着志在必得的灼热与一丝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琼林宴,终是落幕。
而他和她之间,这场以和亲为名、以天下为棋的惊世棋局,才刚刚落子开局。
真正的风暴,正随着那三城聘礼与千里沃土的承诺,在两国边境无声地酝酿、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