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知多久苏晚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自然醒,对过去的苏晚来说是奢侈品,但今天,她醒来时头痛欲裂,感觉像是通宵喝了一场假酒。

阳光已经越过院墙,在窗棂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鸟叫声清脆,邻家似乎有人在院子里洗衣服,棒槌敲打石板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一切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真实得不像话。

也正因为这份真实,昨夜的经历显得愈发像一场荒诞的梦。

她坐在床上发了足足五分钟的呆,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失败,慢吞吞地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隔壁房间。

空空如也。

蝴蝶牌缝纫机静静地立在角落,机身上落着清晨的微尘,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空气里只有老木头和灰尘的味道,那个清冷如月的身影,那双挑剔孤傲的眼睛,仿佛从未出现过。

“果然是梦。”苏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哭笑不得的自嘲。

辞职的压力,加上环境的骤变,都快把自己逼出幻觉了。还大唐尚功局司制,陆知夏?亏自己想得出来。她拍了拍脸颊,决定先去解决民生大计——找点吃的。

冰箱是空的,橱柜里只有几包快要过期的方便面。苏晚烧了壶水,泡了碗红烧牛肉面,蹲在院子的廊檐下,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看着那棵老桂花树发呆。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没有微信提示音,没有钉钉的夺命连环call,这种宁静本身就带着治愈的力量。或许,她真的只是太累了。

吃完面,无所事事的苏晚开始琢磨起今天的安排。打扫卫生昨天干完了,采购生活用品又觉得懒得动。她想起了昨晚那个“梦”的结尾——那件被她塞在行李箱底下的旧旗袍。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回到房间,翻出那个被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打开袋子,一股樟脑丸混合着旧时光的味道散发出来。那是一件藕荷色的真丝旗袍,立领盘扣,款式简洁,是二十多年前的审美,但料子和手工都极好。外婆的手艺,在苏晚的记忆里,总是带着一种不言语的温柔和讲究。

她将旗袍在身上比了比,镜子里的自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旗袍的古典韵味,和她那头为了方便打理而剪的利落短发、以及脸上那副黑框眼镜格格不入。

她下意识地看向领口。那是一个很素净的领子,没有任何装饰。

“以此衣为例,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裁衣’……”

那个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回响起来,清晰得不像幻觉。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鬼使神差地,又走进了隔壁的杂物间,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她遗忘在角落的紫檀木针线盒上。

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古朴而雅致。

苏晚走过去,蹲下身,指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搭在了盒盖上。

就在她触摸到木盒的瞬间,一股微凉的气息仿佛从盒中渗出,顺着她的指尖蔓延开来。与此同时,她身后的空气中,光影微微扭曲,一道半透明的、纤细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你总算没蠢到家。”

陆知夏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苏晚猛地回头,正对上那双冰雪般的眸子。

不是梦!

苏晚这次没有尖叫,只是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她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白天也能出来?”

陆知夏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那个被苏晚触摸着的针线盒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怀念。

“因为此物。” 她淡淡开口,回答了苏晚的疑问,“此盒乃我生前旧物,以沉香紫檀为体,内蕴灵气,能聚我之形。你若不碰它,我便只能在夜深人静、阴气最盛之时,勉强现身片刻。如今你以血脉之手触之,我自能借其灵气,于白日现形。”

她顿了顿,又道,“今后,你只需呼唤,我即可现形。”

原来是这么回事。苏晚看着那个盒子,感觉好神奇。

陆知夏的虚影飘到苏晚身边,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旗袍上。“料子尚可,是上好的湖州丝。针脚也算细密,可惜,少了魂。”

“魂?”苏晚不解。

“一件衣裳的魂,在乎点睛之笔。”陆知夏的语气像个严厉的老师,“今日,我便教你第一课——理线。”

她示意苏晚打开针线盒。

苏晚依言打开,盒内那套古朴的刺绣工具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绸布上。几排丝线的颜色沉静内敛,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挑一根月白色的。”陆知夏命令道。

苏晚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根丝线。这线比现代的绣线要粗一些,质感也更柔韧。

“看好了。”陆知夏的虚影微微俯身,苏晚只觉得一股淡淡的、类似药草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寻常绣娘,得此线便直接穿针引线,绣出的花鸟虽有其形,却僵硬死板,毫无生气。真正的宫廷绣法,第一步,便是要将这一根线,‘劈’开。”

“劈开?”苏晚愣了,这丝线已经够细了,怎么劈?

“用你的指甲。”陆知夏的语气不容置喙。

苏晚半信半疑地照做。她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小心地在丝线的端口处捻动、刮蹭。试了好几次,那丝线只是起了些毛边,根本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蠢。”陆知夏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心不静,气不沉,指尖如顽石,如何能感知丝缕之别?凝神,静气,想象你的指尖是两片最薄的刀刃。”

苏晚被她骂得脸上一热,索性破罐子破摔,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微小的触感上。

她不再去想这事有多离谱,也不再去管身边站着个唐朝女鬼。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根细细的丝线。她能感觉到丝线由无数更细的纤维缠绕而成,它们之间有微小的缝隙。

她再次用指甲轻轻一刮。

这一次,奇迹发生了。那根丝线的末端,竟然真的被她分成了两股更细的线。

苏晚惊喜地睁开眼。

“这才只是开始。”陆知夏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赞许,“继续,将这两股,再各自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