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枫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这位对自己病情一无所知的老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直接告诉他。
以老爷子现在这身体状况,要是知道自己只剩不到一年的活头。
这口气一泄,恐怕当场就得……
程枫定了定神,语气放缓,却带着严肃。
“大爷,您这腰疼,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
老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一拍大腿。
“可不是嘛!神医就是神医,一眼就看出来了!”
“都好些年了,反反复复的,时好时坏。
贴膏药、做理疗,钱花了不少,罪遭了不少,就是断不了根!”
程枫摇了摇头。
“这次不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诊室里另外两个人听得心里一咯噔。
“这次的问题,有点严重。”
程枫看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光是正骨,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您这病,根儿在里头,已经伤到本了。”
老人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有些迟疑。
“那……大师您的意思是?”
程枫斩钉截铁。
“您得住院。”
“马上住院,好好做个全面的检查,然后必须系统地治疗。”
“住院?”
老人愣住了。
连旁边的赵主治和小李都愣住了。
一个腰疼,至于要住院?
急诊科的床位,那可是比钱还金贵的东西!
老人显然也觉得小题大做了。
“哎哟,大师,没那么严重吧?
我这就是老毛病犯了,过几天自己就好了,住啥院啊,浪费国家资源……”
程枫的脸色沉了下来。
“大爷,您是信我,还是信您自己这么多年的‘老经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力量。
老人被他这么一盯,顿时心里有点发毛,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枫缓和了语气。
“听我的,没错。”
“您现在感觉精神还行,那都是假象。
您身体里的根基,已经亏空得很厉害了。再拖下去,神仙也难救。”
这话半真半假。
说是假,因为他隐瞒了最残酷的真相。
说是真,因为每一句都是实情。
老人被程枫这软硬兼施的一番话给镇住了。
他看着程枫年轻却无比真诚和凝重的脸,犹豫了片刻,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
“听大师的!”
“您说咋办,咱就咋办!”
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是不是真心为你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清澈,态度坚定,绝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这就对了。”
程枫点了点头,这才转向旁边已经呆若木鸡的赵主治。
“赵主治。”
赵主治一个激灵,赶紧站直了身体。
“啊?在!程医生,您吩咐!”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开玩笑,人家露了这么一手“望闻问切”的绝活,他哪还敢有半点不敬。
程枫指了指老人。
“马上给这位大爷办住院手续,收入院观察。”
赵主治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扭头对住院医小李道。
“小李!”
“听见程医生的话没?”
“赶紧的!带大爷去办手续!”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
“然后,立刻联系家属!
用最快的速度联系!让他们马上到医院来!就说病人情况危重!”
“是,是!赵主治!”
小李哪敢怠慢,连连点头,小跑着过来扶着老人。
“大爷,您跟我来。”
长胡子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还乐呵呵地对程枫和赵主治拱了拱手。
“麻烦二位医生了,真是太感谢了!”
程枫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被扶出诊室。
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诊室的门被关上,程枫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眉宇间却依然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赵主治站在原地,抓耳挠腮,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挪动着脚步,凑到程枫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程……程医生……”
“那个……老爷子他……真的有那么严重?”
赵主治满脸都是困惑。
“我看他精神头挺好的啊,说话中气十足。
还能开玩笑呢,怎么就……就病危了?”
程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吐出四个字。
“回光返照。”
赵主治瞳孔猛地一缩!
这四个字他当然懂!
可……可怎么会!
“他……他这到底是什么病啊?”赵主治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程枫叹了口气。
“从中医上讲,他这是气血虚衰,精气欲竭。”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再严重点说,就是阳消命绝之相。”
赵主治听得云里雾里,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程医生,咱……咱能说点我能听懂的吗?”
“什么气啊,血啊,精啊,阳啊……这些东西。
太玄乎了,我这西医脑子实在是理解不了。”
程枫看着他那副抓狂的样子,也知道跟他说这些是对牛弹琴。
他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
“这么说吧。”
“他的身体,就像一台用了太久太久的机器。
里面的每一个零件,特别是核心的发动机,全都已经磨损到了极限。
锈迹斑斑,随时准备报废。”
“他现在还能走,还能说笑,全靠油箱里最后那点油底子撑着。
那点精神头,是把身体里最后一点生命力都给燃烧出来的假象。”
程枫的描述,让赵主治的后背瞬间冒起一层冷汗。
这个比喻,他听懂了!
而且,无比的惊悚!
“那……那如果不治……”
程枫伸出一根手指。
“一年。”
赵主治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一……一年?!”
程枫的语气冰冷。
“最多一年。”
“我靠……”
赵主治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一屁股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一个看起来只是腰疼,精神矍铄的老人,竟然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还是不敢相信。
“这……这要是从我们西医的角度,做全身检查,能查出什么?”
程枫摇了摇头。
“大概率,查不出什么致命的问题。”
“可能会有血压偏高,血糖临界,心电图有点ST段改变。
或者某些脏器的功能指标在正常值的边缘徘徊。”
“西医的仪器,查的是‘器质性病变’,是已经成型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损伤。”
“可他这个病,是‘功能性’的衰竭,是‘能量’的耗尽。”
“等到你们的仪器能清清楚楚地查出某个器官已经彻底衰竭的时候……”
程枫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人,早就没了。
赵主治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医学观。
在这一刻,被程枫轻描淡写的话语,冲击得七零八落。
原来……病,还可以是这样看的?
原来……中医,竟然能看到这么深,这么远?
一个小时后。
诊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住院医小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全是汗。
“程医生!赵主治!”
“家属来了!”
程枫猛地站起身。
“来了几个人?”
“一儿一女,都来了!现在在留观病房陪着老爷子呢!”
程枫点了点头。
“走,我们一起过去。”
他看向赵主治和小李。
“你们也一起来。”
“这么严重的情况,必须当着家属的面,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好!”
赵主治也立刻站了起来,神情严肃。
他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无比艰难的谈话。
三人不再多言,快步走出诊室。
程枫走在最前面,步履沉稳。
赵主治和小李跟在身后,神情凝重。
三人浩浩荡荡,穿过急诊科嘈杂的走廊,直奔留观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