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利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着程枫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怒火过后,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不是在气程枫的鲁莽。
他是在怕。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
他几十年的名声,他奋斗到大主任的位置,他引以为傲的急诊科……
今天,可能就要被自己这个儿子,亲手葬送。
这个烂摊子,怎么收场?
他看着担架床上眼神死寂的张曼。
看着旁边两个已经吓傻了的下属,再看看自己儿子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一股无力感,瞬间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
程家利缓缓放下了手。
“你走吧。”
他的眼神,空洞而疲惫。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中心医院的实习医生。”
“滚出去。”
“我们急诊科,没有你这种医生。”
“以后,永远别再踏进这里一步。”
程枫眉头一皱。
“爸,你说什么呢?”
“我第一天来实习,你就让我滚?”
“我这不……刚把病人治好吗?”
治好?
他猛地瞪大眼睛,刚刚压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窜了上来!
“治好?!”
程家利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管你刚才那个叫治病?!”
“你那是野蛮的巫术!是伤害!是犯罪!”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你知不知道开放性粉碎性骨折意味着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下,可能已经造成了二次损伤,神经血管都可能被你扯断了!”
“你毁了她!你也毁了我!你毁了整个急诊科!”
他越说越激动。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畜生!”
程枫也被吼得有点火大。
“我怎么就无法无天了?”
“骨头断了,接回去,天经地义!
你学西医把脑子学傻了吗?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了?”
“你……”
程家利一口气没上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身子晃了晃。
“主任!”
“程主任!”
赵主治和住院医魂都快吓飞了,赶紧一左一右地扶住了程家利。
“主任您别激动,您心脏不好!”
“快,快拿硝酸甘油!”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程枫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刚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想上前。
但看着赵主治他们投来的恐惧、怨恨的目光,脚步又顿住了。
算了。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老头子脾气倔得很,现在上去也是火上浇油。
眼看着程家利被手下人扶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程枫撇了撇嘴,转身走出了抢救室。
算了,你让我滚,我滚就是了。
走出抢救室,将身后的混乱隔绝。
程枫脸上的那点郁闷,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窃喜。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呼……”
“总算是出来了。”
让他来市中心医院,还是在自己老爹眼皮子底下,这本来就不是他想干的事。
要不是老爷子用断绝父子关系相逼,他才懒得来这儿。
他的志向,从来就不在这手术刀和听诊器上。
而在那几千年的岐黄之术,在那一根根能定生死的银针里。
“这下好了,不是我不想干,是你自己把我赶走的。”
程枫掏出手机,心情愉快地盘算起来。
“这下,总有理由去徐老师那边了吧?”
幸好,幸好还没回绝徐老师的邀请。
去市一院!
去中西医结合科!
那才是属于他的舞台!
想到这,程枫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急诊大厅,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第一人民医院。”
抢救室内。
程家利在下属的搀扶下,总算缓过了一口气。
他看着程枫消失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埋在心底的无力。
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没用了。
当务之急,是善后。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担架床上的张曼身上。
女人依旧在无声地流泪,那条被“复位”的胳膊,看着形态正常。
但上面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程家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声音恢复了作为大主任的沉稳。
“小赵。”
赵主治一个激灵,赶紧站直了身体:“主任,我在。”
“立刻安排,带病人去拍个X光片。”
程家利的声音响起。
“我要马上看到她手臂现在最详细的情况,每一个骨骼断面的情况,都不能漏掉。”
“是!”赵主治连忙点头。
“还有,”程家利顿了顿,补充道,“我亲自跟你们去。”
他必须亲眼看着,才能知道这烂摊子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
不管怎么样,不管花多少钱,花多大的代价。
他都必须把这件事压下去。
为了医院,也为了……那个不成器的逆子。
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的前途,不能就这么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