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岁的申老太申玉珍没想到,临到老了,老伴陈广林居然背着她把断亲了三十年的老娘接过来了,还让她伺候她养老!
“陈广林你个老王八羔子,你要是不把你老娘送走!我和你没完!”
“申玉珍!说话注意点,那我是妈,是你婆婆!”陈广林阴沉着脸,“她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咱们做子女的理应给她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
养个屁的老!
送个屁的终!
想当初,她十八岁就嫁给了陈家老大陈广林,婚前不知道,结了婚才发现他就是个对内愚孝对外软蛋的窝囊废!
陈老婆子又是个偏心眼到了极点的,为了贴补两个小叔子把他们这一房当畜生使。
她嫁进去以后干得比牛多,吃得比鸡少,被磋磨得不成人样,儿女也被饿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不说,怀老四的时候,她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被逼去割猪草,从山上摔下来大出血难产,老四硬生生憋死在肚子里。
她简直痛不欲生,陈老婆子却半点愧疚没有,不给她坐月子逼她下地干活不说,为了给小叔子娶媳妇,还想把她大女儿卖给杀猪李家的傻儿子做童养媳。
她就是再懦弱也被逼疯了,拿着菜刀追着陈老婆子砍,逼着要分家,不然就同归于尽。
陈老婆子怕被菜刀砍死,答应了分家但记恨她拿刀砍她,钱和粮食都不给他们分,房子也不给他们住,恨不得光屁股赶他们走。
没房没钱没粮,她和陈广林带着几个孩子,住在村长好心让他们暂住的破屋子里,穷得要尿血,饿得只能去城里讨饭,差点全家都被饿死冻死。
一晃几十年过去,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的苦,还有老四那一条人命,她恨透了陈老婆子和陈家人。
别说是给陈老婆子养老,就是看见她,都恨不得打一架!
“她年轻时候咋搓磨我的?有把我当子女看待?现在老了没人管想着让我伺候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都过了大半辈子的老黄历你又翻出来做什么!你小心眼蛮横了半辈子怎么老了还是这副半点不近人情的样子!怪不得儿女都不和你亲!咱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你就不能大度点,好好让我妈安度个晚年!你非要临了临了把这个家闹散了你才开心!”
“陈广林,你这个畜生,你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
申玉珍从年初起身体就哪哪不舒服,瘦得吓人还晕过好几次,被陈广林这么一气,话堵在嗓子眼还没说完全,就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人已经到了医院。发现不仅陈广林守在病床前,四个儿女也都来了。
陈广林是个没用的,过去几十年,为了撑起这个家不被人欺负,为了拉扯儿女让他们成才不误入歧途,申玉珍硬生生被逼成了泼妇。
除了五年前车祸没了的老大陈美芳,没生下来的老四,老二陈建国,老三陈建军,收养老五陈美萍,还有老六陈建民打小都和她不亲,记恨她小时候心狠一不听话就拿棍子抽他们。
成家以后又各有各的生活和小心思,她当年工作被迫给了老三媳妇,也没退休金一把老骨头了帮衬不了什么了,要她带孩子的时候还好,这两年用不着她了,一年到头都难得来看她一回。
这会她一出事,他们就都来了,申玉珍心里总算有了些许安慰,到底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平时不亲但是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向着她的。
红着眼睛跟儿女们告状,“那老东西不做人害我这么苦,我是绝不可能给她养老的,让你爸把她赶走……”
“妈,差不多行了,奶当初也不是故意的,现在也知道错了,你别那么计较行不行,这都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拿出来提。你太自私太无情了!”
“你们——”申玉珍懵了,没想到儿女居然半点不向着她还反过来怪她,心酸得要命,
“那不是小事!你们忘了当年她怎么欺负我们,怎么害死老四的吗!你们不帮我,我自己来!我要出院我要回家!”
申玉珍挣扎着要下床出院,查房的护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劝,
“老婶子你现在不能出院,赶紧躺下休息。”
说完又不赞同地看着家属,“不都和你们说了,患者是癌症晚期,必须住院治疗吗,怎么还这么不当回事?”
护士教训完人摇摇头走了,申玉珍却是五雷轰顶,癌症晚期?这说的是她?
怪不得她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哪哪都痛,怪不得一直不来看她的儿女这次都来了,原来是她得了癌,已经没几天活头了。
申玉珍悲从心来瘫坐在病床上失声痛哭,可哭着哭着,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两个月前街道有免费的老年癌症筛查,她去体检过的,服务点在人民医院,如果真的晚期了,那为什么陈广林帮她拿报告回来,告诉她没事。
再想到拿报告那天,好久没回家的儿女们也回来了,还难得耐心和她讲话,让她没事别去医院检查,都是骗人钱的,不舒服不如在家多休息。
那时候她还高兴儿女终于知道惦记她了,可现在……
申玉珍哆哆嗦嗦看向陈广林和四个儿女,“体检那次你们……是不是就知道……我得了癌……”
陈广林低头吧嗒吧嗒抽烟不说话,四个儿女也都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敢看她。
看到这一幕申玉珍还有什么不明白,一时间悲从心来,老泪纵横。
“行了,别哭了,建国他们几个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陈广林把烟头一丢,叹了一口气终于说话了,
“这是癌症还是晚期,就算他们早告诉你了,也没用啊,他们现在日子也不容易,你难道还能让儿女的血汗钱都拿去打水漂?”
申玉珍的哽咽卡在了喉咙里,呼吸急促内心悲凉,如果她知道自己是晚期,为了不拖累儿女,她是愿意放弃治疗的。
可她愿意不治是一回事,他们想都不想直接让她等死就是另一回事了。
最重要的是她想不通,她就差把肉割给他们吃了,为什么他们对她这个老伴,对她这个亲妈这么冷漠无情?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申玉珍含着泪眼巴巴问出这句话,心想如果他们跟她认个错,说句哪怕砸锅卖铁也给治的场面话,那她也就认了。
做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儿女吗?她年纪一大把了,绝对不拖累儿女,回去就喝药早死早超生。
病房一片寂静,大家都不看她,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老二陈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