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正午的紫禁城,天高得像一块无瑕的蓝玉,金色的阳光泼洒下来,将每一片琉璃瓦都烧成了流动的火焰。
太和殿广场上,却是一片冰火两重天。
新君李承泽站在丹陛之上,张开双臂。
他身上那件十二章纹的龙袍,纹路繁复华美得像要把整个江山都绣进去。头顶的十二旒冠冕,随着他轻微的动作,玉珠温润地碰撞,发出细碎而庄严的声响。
他年轻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辉,那是理想主义者独有的火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广场上,数十万军民黑压压地跪伏在地,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如同惊涛骇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每一张抬起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喜悦。仿佛压在他们头顶三十年的那片沉沉乌云,终于在今天,彻底散去了。
李承泽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桂花的甜香和万民的爱戴,他感觉自己几乎要醉了。
然而,当一个身影从大殿深处缓缓走出时,这排山倒海的声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瞬间戛然而止。
死寂。
一种能让骨头发冷的死寂。
刚刚还满面红光的百姓们,齐刷刷地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因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再不敢抬眼。
太上皇玄武帝,李玄。
他只穿了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朴素道袍,与周围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他身材依旧高大,面容清癯,一双眼睛深邃得像两口古井,看你一眼,就仿佛能把你心底最阴暗的念头都照出来。
李玄对周围的恐惧视若无睹,他缓步走向自己的儿子,走向那个即将取代自己的、年轻的太阳。
内侍颤抖着捧上沉重的传国玉玺。
李玄接了过来,那代表着天下权柄的玉石,在他手中仿佛没有半点分量。他没有丝毫留恋。
在万众瞩目,却又万籁俱寂的诡异氛围里,他将玉玺稳稳地放在了李承泽的手中。
玉玺入手,温润而沉重。
李承泽感受着这天下的重量,感受着万民无声的期盼,心中豪情万丈。他立誓,要开创一个远超父亲的仁德盛世,要让史书上,自己是尧舜,而父亲,只是那个必须被翻过去的一页。
他看见父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让李承泽心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即化为被轻视的恼怒。他将那笑容,解读为对自己那套“妇人之仁”的无情嘲讽。
可那笑容里,并没有嘲讽。
那是一种混合着怜悯、期待与冷酷的复杂情绪。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布下了自己一生中最得意、也最残忍的一盘棋。
他看着儿子眼中熊熊燃烧的理想之火,仿佛已经看到了这团火将如何点燃整个天下,又将如何被现实的洪水,无情浇灭。
李玄凑到儿子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这天下,朕交给你了。”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祝福。
“去行你的‘仁政’吧。”
说完,他转过身。
在百官复杂的目光和万民死寂的沉默中,一步步走下丹陛。他的背影孤绝得像一柄出鞘的剑,走向的不是退隐,而是一个更高的、无人能懂的审判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