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红纸泣血

民国二十三年,秋。

青岩镇被连绵的阴雨泡了整整半月,镇口那棵老槐树的根须在泥水里泡得发胀,枝桠上挂着的纸钱被雨水打湿,像一串串垂泪的红眼睛。镇东头的林记纸扎铺里,裁纸刀划过红纸的 “刺啦” 声,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林妙龄坐在靠窗的矮凳上,指尖捏着一把银剪。她的手向来巧,往日里剪个鸳鸯戏荷、福字团花,总能引得镇里的妇人围着夸赞。可今日这双手却抖得厉害,红纸在她指间蜷曲,剪出来的嫁衣领口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揉皱的血泪。

“妙龄,手稳些。” 门口传来王婆子的声音,那老妇人穿着浆洗得发硬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一串铜铃,铃铛在雨雾里晃着,却没发出半点声响。“这纸人新娘是要献给山爷的,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不光你要遭殃,整个青岩镇都得跟着倒霉。”

林妙龄的指尖猛地一疼,银剪尖戳破了指腹,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在红纸嫁衣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可那血珠却像活过来似的,顺着纸纹渗进去,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别擦了。” 王婆子走过来,枯瘦的手指抚过纸人的脸颊,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黄符灰,“血能引魂,这样正好,山爷能更快认下这新娘子。”

林妙龄垂下眼,不敢看王婆子的脸。三天前,镇里的族长们聚在祠堂掷筊,三枚竹筊落地全是阴面 —— 这是山爷要娶亲的征兆。按照青岩镇的规矩,得选一个十六到十八岁的姑娘,做 “纸人新娘” 的替身,先扎好纸人供奉三日,再将纸人抬去山神庙焚烧,姑娘则要在祠堂里守满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完成 “献祭”。

而她,林妙龄,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姑娘。

父母早亡,她靠着这家纸扎铺勉强糊口,无依无靠的身世,让她成了最合适的人选。族长来通知的时候,递过来一吊银元,说这是 “聘礼”,可那银元上的铜绿,在她眼里比镇郊乱葬岗的鬼火还要渗人。

“把你的头发剪一缕,系在纸人腰间。” 王婆子递过来一把小银梳,“再把你贴身戴的玉佩摘下来,塞在纸人衣襟里。这样,你和纸人就绑在一处了,山爷才不会错认。”

林妙龄的手指触到脖颈间的玉佩,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温润的和田玉上刻着一朵小小的兰花。她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解了下来。指尖捏着那缕乌黑的头发,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剪纸的模样,母亲说,红纸能剪出喜,也能剪出念想,只要心里装着人,剪出来的东西就有灵性。

可现在,她剪出来的,是自己的替身,是献给未知邪祟的祭品。

将头发和玉佩藏进纸人衣襟的那一刻,林妙龄仿佛听到纸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风吹过破窗纸的声音。她猛地抬头,纸人依旧立在案板上,红嫁衣,绿头帕,脸上用朱砂点的胭脂艳得刺眼,哪里有半分活气?

“定是太紧张了。” 林妙龄喃喃自语,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天黑透的时候,纸人终于扎好了。王婆子带着两个精壮的汉子,用红绸子将纸人裹住,抬往镇西头的祠堂。林妙龄跟在后面,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祠堂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将纸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大忽小,像个扭动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