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早已失灵,只能依靠客户提供的模糊手绘地图和大力那不太靠谱的方向感。终于在太阳几乎完全被山峦吞没,天空只剩下一条暗紫色淤痕般晚霞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那座名为“栖云宅”的老宅,孤零零地蛰伏在山坳最深处,背靠着一片黑压压的密林。它完全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飞檐翘角依稀能看出昔日的风雅,但如今更像是一头疲惫衰老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渐浓的暮色里,每一块砖瓦都散发着被漫长时光侵蚀后的颓败与寂寥。周围静得可怕,是一种具有压迫感的、粘稠的寂静,连最常见的夏虫鸣叫和风声都消失了,仿佛声音也被这片土地吞噬了。
“之之姐……”大力抱着沉重的器材箱,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我现在说后悔……还来得及吗?这地方看起来不像宅子,像……像一座巨大的、荒废的坟墓。”
“闭嘴!干活!”之之倒是双眼放光,像是发现了绝世宝藏的探险家,率先跳下车,举起相机就对着宅子外观咔咔拍起来,“快看!这构图!这光影!这斑驳的墙皮!这历史的沧桑感!绝了!原片直出都能拿奖!”她的胆子似乎总是在艺术冲动和金钱诱惑面前无限膨胀,至于其他时候……那就很难说了。
宅门是厚重的老木料,上面雕刻的花纹早已模糊不清。大力用力一推,门轴发出极其痛苦、尖锐悠长的“吱呀——”声,像是惊醒了某个沉睡了百年的噩梦。这声音在死寂的山谷里回荡,听得人牙酸心颤。
门内是一个宽敞却压抑的厅堂。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旧的灰尘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霉腐气息。家具大多是深色的木质,蒙着厚厚的、天鹅绒般的灰尘,蛛网像灰色的幔帐一样从房梁垂落。奇怪的是,尽管积尘甚厚,所有物品却摆放得异常整齐,条案、太师椅、屏风……各就其位,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刚刚离开,或者一直有无形的仆役在默默打扫维持。这种诡异的整洁,比杂乱无章更让人心生寒意。
厅堂最里面,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框是繁复的雕花,但镜面本身已经氧化得十分严重,呈现出一种昏黄模糊的质感,像一只患有严重白内障的巨眼,漠然地凝视着闯入者。镜子里映出的厅堂景象扭曲、黯淡,仿佛另一个维度的空间。
“我……我去看看电闸。”大力放下箱子,打着强光手电,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摸索。幸运的是,老宅居然真的通了电,不幸的是,那光线是昏黄色的,而且极其不稳定,灯泡像垂死病人的脉搏一样,忽明忽暗地闪烁,将人影拉长又缩短,投在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有电就行!快!布光!抓紧时间!”之之指挥若定,仿佛脚下不是阴森古宅而是巴黎秀场。她检查着相机,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这诡异的光环境。
模特是客户自带的,一个非常瘦弱的年轻女孩,穿着素白的现代衣裙,脸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话也非常少,问一句答一句,眼神总是飘忽着,像是魂不守舍。大力拿出那套鲜红的嫁衣时,女孩默默地接过,走到屏风后更换。
当女孩穿着那身极其合身、红得刺眼、绣着繁复金色纹样的嫁衣走出来时,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之之都愣了一下。惨白的脸,鲜红的衣,在昏黄闪烁的灯光下,形成一种强烈到令人不安的视觉冲击。她美得诡异,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冥婚画像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