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油漆泼豪车
蒋澄星这辈子干过最勇的事，不是在大学辩论赛上把对方辩手说到怀疑人生，也不是顶着父母断绝生活费的威胁，毅然在老街巷尾挂上“澄星废品改造工作室”那块摇摇晃晃的木牌子，而是在一个蝉鸣聒噪、艳阳高照得能把柏油马路烤出青烟的下午，将一桶荧光绿到刺眼的油漆，以一道堪称完美的抛物线，精准无误地泼在了全市恐怕唯一一辆、也是身价最骇人的迈巴赫车头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黏稠的空气凝滞。她正蹲在老小区花坛边，满头大汗地给张奶奶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进行“换肤手术”，耳朵里塞着廉价的蓝牙耳机，音量开到最大，正跟着《好运来》那喜庆到有些聒噪的节奏疯狂摇摆脑袋。张奶奶家那个皮得上天的小孙子藏在沙发缝里的橡胶仿真蛇，好死不死地在她挪动时滑了出来，冰凉滑腻、软不拉几的触感顺着她的工装裤腿一路蜿蜒而上——蒋澄星能面不改色地徒手抓蟑螂，也能淡定地和老鼠共享一个工作台，唯独对这种没骨头、滑溜溜的软体或仿软体生物，有着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卧槽！！！” 极致的惊恐瞬间转化为强大的动能。她手一扬，手里那桶还没开封的荧光绿油漆，瞬间化身出膛炮弹，以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迅猛姿态，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亮眼、甚至带着点荒诞美感的翠绿弧线，然后，“啪”的一声，沉重而粘稠地，彻底糊在了那辆刚刚停稳、光可鉴人的黑色迈巴赫引擎盖正中央。黏糊糊的荧光绿油漆顺着象征尊贵的立体车标肆意流淌，迅速蔓延，活像给一位身着顶级黑色燕尾服的绅士脸上，泼了一滩极其扎眼的、来自外星的抹茶奶盖。
耳机里的《好运来》还在不知疲倦地高唱着“恭喜你发财”，蒋澄星却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石化在原地，瞳孔地震地看着那辆豪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迈步下来，她的脑子在那一刻停止了所有复杂的运算，只剩下一个简单粗暴的念头在疯狂刷屏：完了，这桶油漆，够她吭哧吭哧卖三个月改造小凳子了，还是不打折的那种。
男人穿着一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剪裁极佳的黑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量感的腕骨。他下车的第一时间并没看向罪魁祸首，而是先蹙着眉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滩仍在缓慢流动的绿色油漆，指尖立刻沾染上一抹突兀的荧光。他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川字纹深得能夹死一只路过苍蝇。蒋澄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疼，硬着头皮凑上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那个……老板，实在对不起！您看…要不，我给您想办法改造一下？我手艺贼好！真的！说不定能因祸得福，把这绿渍改成抽象派梵高星空，保证艺术感爆棚，比原来还值钱！”
男人终于抬眼看她。他的眼神很冷，像是西伯利亚冰原上终年不化的冻土，又像是刚从冰箱冷冻层里拿出来的黑色大理石，没有任何温度可言。“你知道这漆，原厂重新喷涂一次，要多少钱吗？”他的声音倒是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可惜说出的话却像冰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