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万宁看他心情不好,就开导他:“阿桂,别往心里去。出了这个村子,脱了那身白衣服,没人认识你,你跟正常人一样。哭丧怎么了?咱们是送死人最后一程,是积德的事。” 周永桂点了点头,可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

偶尔,他会躺在父亲的田里,望着天上的星空,想起父亲的手,母亲的山歌,眼泪就会悄悄地流下来。好在他心里还有个念想:冯果说过,会帮他找母亲的消息。说不定哪天,冯果就会来,带来母亲的消息。

他每次去各村各镇哭丧,都会留意有没有母亲的踪迹。有时在街上看见穿着类似母亲做的衣服的人,他会激动地跑过去,拦住人家问:“你这衣服是在哪买的?卖衣服的阿姨在哪?” 有人会不耐烦地骂他 “神经病”,也有人会温和地跟他说,衣服是很久以前买的,不知道卖衣服的人去哪了。还有些人,确实是那天在镇上买了母亲衣服的,听了他的故事,都答应会帮他留意。

周永桂二十四岁那年,冯果来了。她背着一个双肩包,穿着干净的连衣裙,站在村口,笑着喊他:“阿桂!” 周永桂愣了愣,才认出她。

几年不见,冯果长变了,更漂亮了,也更成熟了。 冯果说,她大学毕业了,来村里小学支教,教语文、音乐和美术。现在村里小学除了校长和副校长,就只有她一个老师。

她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阿桂,警方最近在严打一伙拐卖妇女的人贩子集团,已经解救了好几个被拐的妇女。说不定,你母亲也在里面。”

冯果不像村里人那样嫌弃他,她从不觉得哭丧晦气,还像以前一样,叫他 “阿桂”。这声呼唤软乎乎的,像春日里落在田埂上的细雨,一下子就淋进了周永桂心里。他攥着手里刚从田里拔的萝卜,指节都泛了白,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觉得眼眶发热 —— 这么多年,除了师傅,终于又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冯果住进校园旁的小土房,行李简单,就一个行李箱和一摞书。周永桂每天干完活,总忍不住绕到小学墙外,听冯果在教室里教孩子们唱歌。她教的歌和村里的不一样,有轻快的童谣,还有些讲远方的歌。孩子们的声音叽叽喳喳,混着冯果清亮的调子,飘出墙外,落在周永桂的心尖上,让他想起小时候趴在母亲缝纫机旁,听母亲哼山歌的日子。

有次冯果上完课,看见周永桂蹲在墙根抽烟,就走过去递了瓶水:“阿桂,你也喜欢唱歌吧?我听村里人说,你嗓子好得很。” 周永桂掐了烟,把烟蒂在鞋底蹭灭,有些不好意思:“就瞎唱,没你教的好听。”“才不是,” 冯果眨了眨眼,“我还听说,你唱哭丧歌的时候,全村人都能听哭呢。”

那之后,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冯果会跟周永桂聊城里的事,说大学里的图书馆有多大多大,说电影院里放的电影有多好看;周永桂就跟冯果讲村里的事,讲父亲种的田有多肥,讲师傅教他哭丧时说的话,讲这些年找母亲的经历。冯果总是安安静静地听,听到难过的地方,会偷偷抹眼泪,然后握着周永桂的手说:“阿桂,你太不容易了,一定会找到阿姨的。”

周永桂的心,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慢慢软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