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杏花雨,香囊约
暮春三月,苏州城像是被浸在了一汪温软的水墨里。护城河畔的杏树栽了足有半里地,枝头花苞攒了一冬的力气,终于在这几日尽数绽放,粉白的花瓣叠着浅红的花萼,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桠。风一吹过,花瓣便簌簌落下,像是下了场缠绵的杏花雨,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河面上,也落在苏晚卿提着的食盒上。
苏晚卿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一圈细碎的兰草纹,是她前几日趁着绣坊歇工的时候亲手绣的。她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只簪了两支银质的小簪子,簪头坠着极小的珍珠,走起来时轻轻晃动,衬得她本就清丽的眉眼愈发温婉。她今年十八,是苏州 “晚卿绣坊” 的主人,自小跟着母亲学苏绣,如今一手绣技早已冠绝苏州城,寻常人家若能求到她绣的一方手帕,都要当作宝贝般珍藏。
此刻她提着的食盒里,装着刚从自家厨房热好的桂花糕和一碗莲子羹。这是给顾景渊准备的。
顾景渊是半年前搬到绣坊隔壁的书生,听说他是从乡下赶来苏州备考的,为了节省开支,租了间最简陋的民房。苏晚卿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清晨。那天她去绣坊开门,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看见隔壁的小院里,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捧着一本书坐在石阶上诵读。晨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影,他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额前垂着几缕碎发,读到动情处,还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书页。
那时苏晚卿便觉得,这个书生与旁人不同。苏州城里的书生她见得多了,有的自视甚高,见了她一个女子当家的绣坊,总带着几分轻慢;有的则油滑世故,三句话不离功名利禄。可顾景渊不一样,他总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去书铺买些笔墨纸砚,几乎从不出门,每日不是在小院里读书,就是在灯下写字。偶尔苏晚卿从绣坊回来,能看到他窗纸上映出的身影,笔杆挥动间,像是在书写着他的抱负。
后来日子久了,两人也渐渐熟络起来。有时苏晚卿绣坊里的丝线用完了,顾景渊会主动帮她去街对面的绸缎庄买;顾景渊读书到深夜,苏晚卿也会多煮一碗姜汤,端到他的小院里。她知道顾景渊家境贫寒,备考的盘缠都是从乡下亲戚那里凑来的,平日里舍不得吃穿,常常只啃着干硬的馒头充饥。所以这几日,她总会多做些点心,趁着午后空闲的时候,给顾景渊送过去。
今日的杏花雨下得比往常大些,苏晚卿怕食盒里的糕点凉了,走得比平时快了些。护城河畔的石桥是去顾景渊住处的必经之路,桥面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年代久了,石板表面被磨得光滑,下雨天踩上去格外滑。苏晚卿刚走到桥中间,脚下忽然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手中的食盒也跟着飞了出去。
“小心!”
一声急促的呼喊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及时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食盒。苏晚卿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盛满担忧的眼眸里。
是顾景渊。
他不知何时也来了石桥上,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想来是刚从书铺回来。他的青布长衫上落了几片杏花花瓣,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盛着星光。他扶着苏晚卿的手很轻,却很稳,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襦裙传过来,让苏晚卿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