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
稀得像是刚刚刷完锅碗的泔水。
人。
多得像是在争夺最后一口空气的蝗虫。
混乱的肢体纠缠在一起，嘶吼、哭喊、咒骂，汇成一股绝望的声浪，冲击着临时搭建的粥棚。
小五站在棚前，手里握着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歪歪扭扭的扁担。他试图维持秩序，扁担挥舞得像是老师傅酒后瞎比划的醉剑，毫无章法，只剩狼狈。
“别挤！都有！排好队！”他的喊声淹没在鼎沸人声中，连自己都听不清。 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为了半碗泼洒的粥浆，几乎要咬断旁边老妇的手指。小五用扁担隔开两人，自己却差点被后面涌来的人浪推倒。 他胸口发闷，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黏糊糊的困惑。
这就是江湖？师父没说过江湖是这样的。师父只说…
小五的目光猛地拉回，拉回到那座云雾缭绕，安静得只剩下师傅鼾声和师娘洗衣服声音的山上。
1 下山
山叫不出名，就像山上的好几个人一样。
小五是个孤儿，吃山上饭长大。师傅姓甚名谁，年轻时有多风流，他概念模糊。他只记得师傅的右手总是无力地耷拉着，像根装饰用的老藤。大部分时间，师傅都歪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晒太阳，眼皮耷拉着，仿佛人生最大的事业就是和周公下棋，并且输多赢少。
操持一切的是师娘。龙虎门张家的大小姐，据说当年武功家世容貌都是一等一，如今却挽着袖子，晾晒衣物，劈柴做饭，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像山涧里冻了千年的石头。只有偶尔看向师傅那废手时，眼底会流过一丝极复杂、极幽怨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师傅，”小五曾经一边劈柴一边问，“您这手…真是当年为了师娘，单挑龙虎门四大高手伤的？”他想象过无数热血贲张的画面。师傅白衣胜雪，拥着师娘大声说：谁敢拦我？！然后飘然而去。
结果师傅懒洋洋地掀开一只眼皮，打了个哈欠：“放屁。”
小五：“……”
“是后来下山喝花酒，被你师娘逮个正着，”师傅咂咂嘴，仿佛回味无穷，“慌不择路，从二楼窗户跳下来，你师娘‘一不小心’，手一滑，剑也‘一不小心’，就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啧啧，女人呐…”
话音未落，一块搓衣板精准地飞来，擦着师傅的耳朵钉在后面的土墙上，嗡嗡作响。
师娘冷冷的声音传来：“再嚼舌根，下次掉的不是搓衣板。” 师傅立刻闭眼，鼾声响起得毫无过渡。
小五看着那搓衣板，又看看师傅仿佛瞬间进入冬眠的脸，对这说法的真实性表示深刻的怀疑。但他没多问。山上的规矩，师傅不想说的，问也白搭。
直到小五十八岁生日那天，师傅罕见地没打瞌睡。他把小五叫到跟前，扔给他一把剑。剑很普通，铁铺里十文钱一把的那种。
“下山去。”师傅言简意赅。
小五一愣，有点激动，又有点茫然。 “闯荡江湖？”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仗剑天涯、行侠仗义。
师傅用那只好手掏了掏耳朵，弹了弹：“江湖？算是吧，记住，江湖不止有剑，”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厨房方向，压低声音，“更重要的是…有饭。得想办法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