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垂,雕花榻上的茜纱帐被夜风吹得轻晃。卫向坐在铺满猩红喜帕的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银囊,那里装着今日刚煎好的避子汤。殿外更鼓响过三更,皇帝的步辇仍未入殿,鎏金烛台上的火焰跳了跳,将她映在帐子上的影子扯得细长。
“小姐……”她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指腹轻轻按在小腹上。桑家阖族的命令如重石压在心头:“你天生易孕之体,若不替九卿入宫,桑氏满门皆要给先帝殉葬!”可谁又知,这“易孕”于她是诅咒,十四岁那年,她不过与表兄并肩说了半刻话,次月便有了身孕,若不是稳婆拼死瞒下,桑家早被皇权碾成齑粉。
殿角青铜漏壶的水滴声突然尖锐起来。卫向猛地回神,瞥见妆奁上自己的倒影:凤冠压得脖颈发酸,霞帔上的金线牡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一身皇后行头,原是为桑九卿备下的。
“吱呀!土………”殿门被推开,暖阁里霎时涌入一片茜素红。叶贵妃桑瑶的笑声像碎玉般落进来:“姐姐独守空房,妹妹特来陪你说说话。”
卫向垂眸掩去眼底锋芒。半年前,桑瑶还是她房里端茶递水的小丫鬟,因摔碎一个霁蓝釉茶盏,被她罚跪了整宿。可此刻,桑瑶身着孔雀绿宫装,鬓边金步摇缀着东珠,分明是得宠贵妃的做派。
“妹妹如今掌管六宫,该叫本宫一声皇后。”卫向缓身站起,衣摆扫过满地红枣桂圆,“深夜闯皇后寝宫,就不怕皇上治你僭越之罪?”
桑瑶掩唇笑出声,腕间翡翠镯子撞得脆响:“姐姐忘了?皇上的心,早在边境那夜就给了救他的女子。至于这六宫之权,”她故意凑近,香气熏得卫向头晕,“是皇上亲赐的,毕竟我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呀。”
卫向指尖掐进掌心。边境那夜,分明是她乔装成男装,单枪匹马杀退突厥骑兵,将中箭的皇帝拖回营帐。可她不能说,桑家把她的脸换作桑九卿的,连救命恩情都成了别人的嫁衣。
“姐姐照顾好自己吧。”桑瑶忽然收敛笑意,眼尾斜斜上挑,“明日卯时三刻,我要彻查所有宫女的守宫砂。姐姐身为后宫之主,总不好拦着皇上亲允的事?”
卫向猛地攥紧银囊。守宫砂……若被查出她日日喝避子汤,桑家安插她替嫁的事必被揭穿!可桑瑶分明是算准了她的软肋,才敢当众发难。
待桑瑶施施然离去,卫向跌坐回榻上,抖着手摸出银囊里的药丸。月光从雕花窗缝漏进来,照亮药丸上的暗纹。那是太医院特制的避子汤,也是她唯一能守住桑家秘密的依仗。
二
五更时分,养心殿外的青石板泛着冷光。王德海尖细的通报声刺破晨雾:“陛下!边境急报,救驾恩人的下落找到了!”
皇帝猛地推开奏报,鎏金笔架被带得翻倒在地。卫向跪在殿角,看着桑瑶被宫人簇拥着进来,满身珠光宝气,活脱脱是“边境救主”的神女模样。
“陛下,那日突厥兵围猎场,臣妾拼了性命……”桑瑶说着便要落泪,肩头红玛瑙坠子晃得人眼晕。
卫向忽然想起,自己救皇帝时,外衫被箭簇划破,左肩有道三寸长的疤。她抬眸看向桑瑶的肩头,那里却缠着蜀锦云纹帕子,掩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