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只是淡淡转身,丢下一句:“安分些,还能多活几日。”
绣房里空了下来,死寂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
我慢慢爬起身,爬到绣架前,喉间的灼痛提醒着我方才的耻辱与绝望。
我捻起一根最细的银针,指尖用力过猛,针尖刺入指腹,殷红的血珠霎时涌出,滴落在尚未完成的锦绣江山图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
我看着那血,忽然无声地笑了。
……
三月后,万国来朝贺。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皇帝高踞御座,接受四方使臣朝拜,意气风发。
我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低眉顺眼地跟在掌事宫女身后,步入这极尽奢华之地。
有使臣好奇打量我,窃窃私语:“这便是那位哑绣娘?”
时机已至。
我行至殿中,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卷巨大的绣品。
内侍接过,在皇帝略显疑惑的目光中,与另一名小太监缓缓展开。
刹那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呼吸——
那是一幅《千里江山图》,烟波浩渺,峰峦叠翠,气象万千。针脚细密至极,色彩磅礴辉煌,阳光透过殿门洒落,绣面上的金线银丝流转着耀眼的光芒,几乎要将画中的山河云水尽数活化。
“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啊!”番邦使节中有人忍不住惊叹。
皇帝的脸上也缓缓露出笑意,那是对绝世珍宝的占有之笑,是对他“所有物”的满意之笑。他或许以为,这是我无声的屈服,是谄媚的讨好。
他抬手,示意内侍将绣屏翻转,向众人展示另一面。
他期待着另一幅同样壮丽的景象,让万国使臣再惊一次。
绣屏缓缓转动。
当背面的图案彻底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时——
满殿的赞叹戛然而止。
死寂。
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那背面,根本不是什么锦绣山河!
而是用无数浓黑、灰白、暗褐的发丝绣出的——地狱图景!
连绵的雪山皑皑,却处处是折断的旌旗和散落的骸骨。一队队士兵冻毙在风雪中,面目扭曲,维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势。粮车被遗弃在谷底,口袋空空,旁边是相互撕咬战马残骸的兵士。背景深处,隐约可见一道明黄密令,上面绣着冰冷的字句:粮草缓行。
最刺目的,是绣屏右下角,用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丝线绣出的两行小字:
“君王密令断粮草,三万忠骨葬雪山!”
那是我父兄麾下,最精锐的部队!那场原本大胜,却因“粮草不继”而惨烈收场,几乎全军覆没的战役!
真相竟如此!
“噗——”一位老臣猛地喷出一口酒,剧烈咳嗽起来。
酒杯坠地的清脆声接连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惊骇的、恐惧的、探究的、愤怒的,齐刷刷射向御座上的皇帝。
皇帝脸上的笑容早已僵死,血色尽褪,苍白如纸。他握着金盏的手指剧烈颤抖,酒液泼洒在龙袍上都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那绣屏,眼神如同厉鬼,猛地抬手指向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他发出那声撕裂般的“烧了它!”之前——
我已经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