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听着,有时会毒舌点评:“那个姓张的胖厨子,红烧肉永远舍不得放糖,小气吧啦,能好吃才怪!”有时则会给出点真正的建议:“那尾鲤鱼,鳞下黑衣没刮净,当然腥气。用姜片擦热锅,再煎,能去七八分。”
我半信半疑地尝试,效果竟出奇得好。
有一回,御膳房采办送来一批品相不好的瘦小鲍鱼,管事太监嫌弃地打算扔掉,我瞧着可惜,偷偷捡了几个小的回来。
对着那几只干瘪的鲍鱼,我犯了难。
缸里,火腿夫君懒洋洋地开口:“用温水泡发,加勺白糖。发好了,用高汤……啧,你没高汤,就用蘑菇和虾壳吊个底,小火慢煨,最后勾薄芡,淋点油。”
我将信将疑地照做。没有虾壳,就用捡来的小鱼干代替。没有好蘑菇,就用晒干的野菌。
小火慢煨了整整一下午,满院飘香。
出锅时,那几只原本不起眼的小鲍鱼,变得饱满弹牙,裹着晶莹的芡汁,鲜香扑鼻。
我尝了一个,眼睛瞬间亮了。这味道……竟不比我在御膳房偷尝过的、那些贵人桌上的差多少!
我下意识夹起一个,吹凉了,递到缸边那“嘴”旁。
“干嘛?”它愣了一下。
“尝尝?”我说,“你的方子。”
它沉默了一下,然后别扭地张开嘴,接受了投喂。
咀嚼了两下,它评价道:“蘑菇品质太次,火候还欠三分。不过……马马虎虎,能入口。”
语气还是那么欠揍,但我好像第一次没觉得生气。
看着空了的碗,又看看缸里那根老火腿,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第一次清晰地冒了出来。
或许……这荒唐的婚姻,这被困在院里的“夫君”,并非全无用处?
月光下,火腿的油皮闪着微光。
我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鲜美汁水,心里那点麻木的死寂,似乎被这意外的鲜味,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日子像御膳房淘米的水,浑浑噩噩地流走。我和我那火腿夫君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我依旧每日去御膳房点卯,受气,干最脏最累的活,挣那点勉强果腹的口粮。回来便对着那口腌缸,时而斗嘴,时而……竟也能说上两句话。
它挑剔,嘴毒,但肚子里确实藏着御膳房五十年的烟火。我偶尔按它说的法子处理捡来的边角料,滋味总能好上几分。一来二去,我院子里那口小灶,飘出的香味竟偶尔能盖过那经年不散的咸火腿味儿。
直到那个午后。
日头毒得很,晒得盐堆都泛着刺眼的白光。我正蹲在屋檐下,费力地刮着一筐管事太监赏(或者说施舍)的、没人要的小鲍鱼——比上次捡的还要干瘪瘦小。汗珠子顺着下巴颏滴进木盆里。
缸里那位爷今天似乎心情欠佳,大概是阴雨将至,气压低闷,它有些蔫蔫的,连晒月亮(太阳?)都提不起劲。
院门却在这时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哐当一声响。
我吓了一跳,刮刀差点划到手。
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是御膳房的副总管太监,钱公公。肥硕的身子堵在门口,眯缝眼扫过院子,最后落在我身上,脸上堆着笑,却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个沉甸甸的箱子。
“哟,苏娘子,忙着呢?”钱公公捏着嗓子,视线在我和那筐小鲍鱼上溜了一圈,“瞧瞧,这日子过的……啧啧,真是委屈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