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纸粗糙的边缘硌在指腹,反复折叠,压出死白的痕。
诊断意见那一栏,墨黑的字迹印得格外深些:胃腺癌IV期。伴肝转移。
江余垂着眼,一遍遍看过那行字,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对折,再对折,机翼翻出来,一个尖尖的,不怎么漂亮的纸飞机。
顶楼的风很大,裹着初夏的潮气和城市尾气的闷浊,吹得他单薄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勒出嶙峋的肩胛骨形状。他扶着医院天台冰凉的栏杆,向下望。
车流像粘稠的彩色糖浆,缓慢地蠕动。人小得像蚁。
他举起手里的纸飞机,眯起一只眼,瞄准虚无的某个远方,然后手腕用力,将它掷了出去。
苍白的飞机载着那个黑沉的判决,乘着风,打了个旋,却并未如预想般飞远,只是晃晃悠悠,一头栽向下方的某个点。
他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点白。
然后,他看见了他们。
医院侧门廊檐下,逼仄的空间,沈铎几乎把江辰整个圈在怀里,用身体替他挡着忽然飘洒下来的急雨。雨点砸在沈铎挺括的西装外套上,洇开深色的水痕。江辰仰着脸在对他说什么,表情娇怯,沈铎低下头去听,侧脸的线条是江余从未见过的柔和耐心。
那架纸飞机,像一道苍白的、不合时宜的休止符,啪嗒一下,轻飘飘落在沈铎脚边不远的水洼里。
沈铎的视线被惊动,瞥了过来。
隔着七层楼的高度,隔着迷蒙的雨雾,江余不确定他是否看见了天台上的自己。或许看见了,或许没有。那目光似乎抬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涟漪,很快又落回江辰身上。
他看见江辰轻轻咳嗽了两声,沈铎立刻脱下外套,将他裹得更紧,然后半扶半抱地,护着他快步走向停在一旁的车。车门打开,又关上。引擎发动,车子甚至不顾湿滑,有些急促地驶离了医院,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
那辆车的副驾,江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过了。
雨丝开始密集地打在江余脸上,冰凉一片。他扶着栏杆,站了很久,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车流里。
他慢慢走下天台,走到那个水洼边。
脏污的雨水已经浸透了纸飞机,墨迹晕染开来,那行判决变得模糊不清。他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弯腰去捡。
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甜腻的糕点香气。客厅中央堆着几个扎了丝带的礼盒,母亲林婉正拿着两条领带,在父亲江淮平身上比划:“明天辰辰生日宴,系这条蓝色的会不会更显精神?”
江淮平对着镜子照了照:“嗯,就这条吧。沈铎那孩子有心,送的这条肯定贵。”
没有人注意到门口换鞋的江余。
他低着头,像一抹无声的影子,穿过客厅,走向自己的房间。
“哥,你回来了?”江辰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带着一贯的、小心翼翼的甜润,“外面下雨了,你没淋湿吧?”
林婉这才回过头,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回来了就去洗个手,别把外面的潮气带得到处都是。你弟弟身体弱,容易感冒。”
江淮平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镜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我没事。”江余的声音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