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被窗外透进的、灰蒙蒙的天光稀释。一夜的煎熬,在沈嬷嬷小心翼翼喂下的那碗苦涩、温热、带着泥土和草腥味的混合药汁后,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转机。
脏腑深处那蚀骨般的绞痛并未消失,但频率似乎降低了一些。心口那沉甸甸的、如同压着巨石的憋闷感,在药汁下肚后不久,配合着之前针灸的效果,竟奇异地舒缓了几分。更明显的是,一股强烈的尿意袭来——车前草和蒲公英的利尿效果开始显现了!这是排毒的关键一步!
萧云倾靠在床头,任由沈嬷嬷替她擦拭额头的虚汗。一夜的针灸和剧痛耗尽了这具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此刻她连抬起手指都觉得困难。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在虚弱的外表下,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孤星,冷静地审视着自身的状况。
“小姐,您感觉…好些了吗?”沈嬷嬷的声音带着希冀和忐忑,她从未见过小姐这般…对自己狠厉又决绝的样子。
“嗯…药…有用。”萧云倾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只剩气音,“嬷嬷…扶我…躺下…盖好被子…”
沈嬷嬷立刻照做,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萧云倾一张毫无生气的小脸。
“待会儿…无论谁来…都…说我…还昏沉着…”萧云倾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努力让气息变得紊乱微弱,“尤其…是林氏…派来的人…”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听雨轩那扇破旧的、勉强能关上的院门,就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脚步声毫不掩饰地响起,带着一种主人般的随意和轻慢,穿过荒草蔓生的庭院,径直朝着正屋走来。
沈嬷嬷脸色一变,眼中瞬间涌上惊恐和愤怒,她压低声音:“小姐,是…是春桃!林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萧云倾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有反应,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着她微弱的生机。
“砰!”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穿着水红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年轻丫鬟走了进来。她约莫十七八岁,模样俏丽,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刻薄和精明。正是林氏的心腹大丫鬟,春桃。
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看似滋补的汤水。一进门,那股刻意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就冲淡了房间里原本的草药味和霉味。
春桃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先在空旷破败的屋子里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最后才落到床上“昏迷”的萧云倾身上。
“哟,沈嬷嬷,大小姐还没醒呢?”春桃的声音又尖又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夫人心善,听说大小姐落水后一直不见好,特意让厨房炖了上好的血燕窝,命我送来给大小姐补补身子。”她说着,把托盘往那张破旧的木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碗里的汤水晃了晃。
沈嬷嬷强忍着怒意,挡在床前,陪着小心道:“多谢夫人挂念。只是小姐她…她一直昏沉,怕是…怕是喝不下啊。”她刻意加重了“昏沉”二字。
“昏沉?”春桃挑了挑眉,往前走了几步,凑近床边,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萧云倾脸上逡巡,“我瞧着…大小姐这气色,倒比前日我来看时…好了些?”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试探。
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急促、更紊乱了一些。萧云倾藏在被子下的手,指节微微攥紧了粗糙的被面。
春桃盯着萧云倾看了片刻,似乎想从那张惨白的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她忽然伸出手,作势要去探萧云倾的额头。
沈嬷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春桃的手即将碰到萧云倾额头的刹那——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猛地爆发!萧云倾的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弓起、颤抖,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她猛地侧过头,用一方早已准备好的、带着污渍的旧帕子死死捂住嘴,咳得浑身痉挛,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沈嬷嬷“哎哟”一声,慌忙扑上去,一边拍着萧云倾的背,一边带着哭腔喊:“小姐!小姐您怎么样?您别吓老奴啊!”她趁机挡住了春桃的手。
剧烈的咳嗽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萧云倾像是耗尽了力气,瘫软在沈嬷嬷怀里,帕子滑落,露出嘴角一丝刺目的猩红!
“血…血啊!”沈嬷嬷的哭喊带着真实的恐惧。
春桃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抹血迹和萧云倾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被浓浓的嫌恶取代。她撇了撇嘴,收回手,还嫌弃地在自己的衣角上蹭了蹭,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看来大小姐这身子骨,真是…油尽灯枯了。”春桃的语气带着假惺惺的惋惜,眼底却是一片冰凉,“这么好的燕窝,怕是没福气消受了。”她目光一转,落在地上角落里那个还没来得及倒掉的药渣陶碗上。
那是昨晚熬制解毒药汁留下的残渣。
春桃眼底精光一闪,脸上却堆起虚伪的笑容:“沈嬷嬷,这地上是什么脏东西?黑乎乎的,别是招了虫子,污了大小姐的地方。”她说着,不等沈嬷嬷反应,脚下“不经意”地快走两步,鞋尖猛地一踢!
“哐当——哗啦!”
那只本就粗劣的陶碗被踢得翻滚出去,撞在墙角,瞬间碎裂开来!里面残留的、湿漉漉的、散发着草木和酸腐气息的药渣,顿时洒了一地,狼藉不堪。
“哎哟!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春桃夸张地叫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沈嬷嬷,您可得赶紧收拾干净了,这味儿,啧啧…别再把大小姐熏出个好歹来。”她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不存在的灰尘。
沈嬷嬷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地上被打翻的药渣,那是小姐拼了命才换来的生机啊!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愤怒的咒骂冲口而出。
春桃满意地看着沈嬷嬷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又瞥了一眼床上似乎只剩下半口气的萧云倾,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她端起桌上那碗根本没打算真给萧云倾喝的燕窝,扭着腰肢走到门口。
“夫人说了,大小姐身子弱,需要静养,没事就别出去走动了,免得…再出什么意外。”她站在门口,回头丢下这句充满警告意味的话,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像只斗胜的孔雀般,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听雨轩。
听着那轻快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荒凉的庭院外。
床上,“奄奄一息”的萧云倾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冰寒,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濒死之态?只有嘴角那抹刺目的猩红,是她方才咳嗽时,暗中咬破舌尖逼出的血。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又看向地上被打翻的药渣,眼神锐利如刀。
沈嬷嬷看着小姐的眼神,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小姐…她…”
“春桃…”萧云倾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