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游离在躯壳之外,冰冷、窒息、沉重。
苏语寂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垠的纯白之中,目之所及尽是茫茫雪原,死寂得令人心慌。
没有风,没有声息,只有一片凝固的苍白,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像断了线的纸鸢,漫无目的地沉浮漂荡。
突然,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声,脚下的雪原猛地震颤、龟裂。
视野尽头,一道接天连地的白色巨墙凭空拔地而起,裹挟着亿万吨冰雪,排山倒海般向她狂涌而来。
她转身想逃,四肢却像灌了铅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色巨浪吞噬天地,扑面而至。
就在绝望淹没头顶的刹那,视线范围内忽现一点豆粒大小的蓝光,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猛地爆发。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朝着那点微光,用尽全身力气狂奔!
苏语寂跌跌撞撞地向前扑去,身后的雪浪咆哮着紧追不舍,冰冷的死亡气息逼近,生生扼住了她的咽喉。
那点蓝光越来越近,轮廓渐渐清晰,却莫名染上了一层刺眼的血色……
“啊——!”
一声破碎的惊呼撕裂喉咙,苏语寂猛地从榻上弹坐而起,双手死死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雪白,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铺天盖地的浓黑。
“姑娘醒了?”一个带着疲惫却明显松了口气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苏语寂茫然地循声望去,面上还残留着几分惊魂未定。
只见秦蕙生正从角落一个红泥小炉旁匆匆起身,快步走到榻边,二话不说,直接探手扣住了苏语寂冰凉的手腕。
温热的指尖触及腕间,终于将苏语寂涣散的神志拽回了一丝现实。
她怔怔地看着秦蕙生那张清秀却难掩憔悴的脸,随即转动眼珠,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墨色檀木、玄铁梁柱、深色石料。
还有左侧靠墙,那一排如同黑色碑林的巨大玄铁兵器架。
似是忆起什么,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个地方……她可太熟悉了。
都说梦死得生,梦生得死。
看来,最关键的生死关,暂时熬过去了!
“蕙…...娘......”苏语寂下意识地张口轻唤,奈何嗓子干哑灼痛,只能发出气音般的微弱声音。
“别急着说话。”秦蕙生并未听清那气若游丝的呢喃,仔细诊着脉,眉头紧蹙又微微舒展,“你现在寒邪闭塞喉关,气结血枯,声户难开。”
片刻后,她收回手,缓声道:“好在脉象虽虚浮紊乱,但总算有了根底,比昨日强些了。”
说罢,她转身从旁边的黑檀矮几上端起一碗刚刚倒出的黑褐色药汁,小心翼翼地递到苏语寂唇边。
苏语寂瞳孔微颤,愣愣地望着她。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上一世,两人在太子府匆匆一别,甚至没来得及道一声珍重。此刻重逢,心底不免泛起几分黯然。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秦蕙生温声催促:“别愣着,赶紧把药喝了。”
苏语寂点点头,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药汁。
温热的药液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奇异的舒缓。
“你已昏迷整整五日了。” 秦蕙生的声音压得很低,细细地解释道,“那日你急火攻心,血涌气逆,脉息几近断绝。殿下……”
她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殿下命我务必保住你的性命。到了第二日,便……秘密将你移到了此处。这几日,都是我进来照料。”
五日?昏迷了五日?
还从阴冷的地库石室,转移到了宇文屹的寝殿?
他有这般好心肠?
待她将药汁尽数喝下,秦蕙生又仔细帮她掖好被角,低声道:“好生歇着,我这就让人去回禀殿下。”
苏语寂点了点头,顺势倚靠在身后厚实的大迎枕上。
秦蕙生将药碗放回矮几,快步走向寝殿深处那扇厚重的玄铁包铜大门。
宇文屹的寝殿纵深极大,从内殿床榻到外间大门,足有数十丈之遥,中间隔着数道巨大的玄铁梁柱和空旷冰冷的地面。
她并未直接开门,而是轻叩了门旁一个不起眼的铜铃。
片刻,一名全身玄甲、面覆铁罩的侍卫如同幽灵般从门侧的阴影中无声现身。
秦蕙生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交代了几句。侍卫颔首,随即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外殿深处终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苏语寂循声望去,巨大的殿门被两名侍卫合力推开,宇文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乎挡住了门外透入的所有光线。紧随其后的,是一身墨色劲装、面色沉静如水的谢提峖。
空旷的寝殿因他的到来,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他径直走到紫檀书案旁,并未落座,只是用指节敲了敲冰冷的案面,目光幽幽,一言不发地盯着苏语寂。
苏语寂早已习惯了他的审视,迎着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
“醒了?”宇文屹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无端给人一种阴郁的压迫感,“看来秦蕙生,还算有点用处。”
苏语寂唯恐秦蕙生受牵连,张了张嘴,想开口解释,喉咙却一阵刺痛,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殿……下……”
宇文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旁的秦蕙生见状,上前半步,躬身道:“禀殿下,苏姑娘虽已清醒,但寒邪闭塞喉关,气结血枯,声户受损严重,此刻发声极为困难,言语恐难以清晰达意。”
宇文屹的目光在秦蕙生脸上扫过,又落回苏语寂身上,似乎在衡量她话里的玄虚。
虽然脸上没表情,但苏语寂看得出,他现在非常不悦且不耐。
片刻,宇文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不能说话?”他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那便写下来。”
他并未回头,只沉声道:“备笔墨。”
“是。”谢提峖应声,动作利落地走到书案旁。
案上文房四宝本就齐备。他熟练地研墨、铺开一张素宣,又将一支笔锋饱满的狼毫小楷笔蘸饱了浓墨。
宇文屹侧身,对着榻上的苏语寂微抬下颌,示意她过来。
苏语寂心中暗叹,挣扎着下榻。
秦蕙生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她身体虚软得厉害,加上几日卧病在床,双脚触到冰冷坚硬的黑玉地面时,几乎站立不稳,大半重量都倚在秦蕙生身上。
短短几步路,走得异常艰难。
终于挪到书案前,刚一坐下,一道沉沉的阴影便笼罩下来。
苏语寂没看他,微微喘息着,颤抖着伸出苍白的手,接过了谢提峖递来的、蘸满墨汁的狼毫笔。
宇文屹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一字一句道:“清明前后,具体时日。兵力几何。领军者除萧樾,还有谁。筑坝点,在何处。”
苏语寂在心底轻叹一声,竭力稳住颤抖的手腕,将前世关于萧樾这次突袭的细节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
她写得极慢,每一笔都耗尽力气,好几次手一软,笔杆差点脱手。
还好一旁的谢提峖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极快,指尖冰凉,一触即离,看不出半点情绪。
她运笔艰难,字迹显得虚浮扭曲,内容却异常清晰:
“清明后三日。”
“精锐步骑五万,辅兵三万。”
“筑坝点......”
写到此处时,笔尖墨水将尽。
苏语寂虚弱地轻抬手腕,奈何力气不足够不到砚台,下意识地轻唤道:“或川。”
话音落下,空气顿时凝结成霜。
她的声音虽沙哑微弱,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苏语寂眼角余光一晃,瞥见谢提峖伸向砚台的手僵在半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唤了谢提峖的字。
她抿了抿唇,强作镇定地抬眼,迎上一双沉黑如渊的眼眸。
那目光冰冷无情,带着无声的威压与审视。
“你怎知......”宇文屹阴着脸,斜睨了一眼身侧的谢提峖,随即牢牢锁住苏语寂,眉宇间翻涌的戾气噬人般骇人,语气沉冷道:“他叫......谢或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