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军大帐。
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一众身披甲胄、气息彪悍的将领分列两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主位上。
萧逸尘端坐于帅案之后,面沉如水。
帐帘被亲兵掀开,沐瑶缓步走了进来。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了过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与不解。
“王爷?”
一个络腮胡的独眼将军忍不住开了口,声音粗嘎。
“军机重地,王妃娘娘……怎能入内?”
萧逸尘抬起眼皮,冰冷的视线扫过那名将军。
“从今日起,王妃之言,便是本王之令。”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都给本王,听清楚了。”
满帐哗然。
将领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精彩。
沐瑶仿佛没看见他们脸上的惊涛骇浪,径直走到帅案旁,寻了个位置站定。
“诸位将军不必拘束,我只是来旁听的。”
她语气平淡,却让一众铁血汉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旁听?
军国大事,岂是后宅妇人能旁听的?
萧逸尘没有理会众人的心思,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指挥杆。
“昨日之战,伤亡惨重,皆因战法老旧,被敌将李坚处处掣肘。”
“故而,本王决定,今日改变战法。”
他手中长杆重重一点沙盘的南门位置。
“放弃四面云梯登城,将所有攻城步卒,集中于一处!”
“弓兵营协同推进,掩护攻城槌,不计代价,直取南门!”
此言一出,整个大帐瞬间炸开了锅。
“王爷三思啊!”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当即出列,满脸急切。
“此法太过凶险!将所有兵力押于一处,若被敌军集中火力攻击,我军必将死伤枕藉!”
“是啊王爷!”
庞万里也跟着站了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还有弓兵营!让他们跟着步卒往前冲,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弓兵乃国之利器,是用来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岂能当做寻常的刀盾手来用?这……这简直是胡闹!”
“胡闹?”
萧逸尘猛地转头,一双厉目死死盯着庞万里。
“本王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
“末将不敢!”
庞万里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单膝跪地。
帐内其余将领也纷纷跪下,齐声高呼。
“请王爷三思!”
“请王爷收回成命!”
萧逸尘看着跪了一地的手足兄弟,胸中的烦躁与怒火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了旁边气定神闲的沐瑶。
那个女人,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仿佛眼前这场足以动摇军心的争执,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够了!”
萧逸尘猛地一拍帅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本王心意已决!”
他赤红着双眼,扫视着帐下众人。
“此战,就这么打!”
“有敢再言者,立斩不赦!”
“传令下去,全军整备,一个时辰后,攻城!”
……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彻云霄。
高高的点将台上,萧逸尘一身戎装,神情紧绷地注视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向葭萌关的军队。
沐瑶就坐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面前还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壶热茶。
她悠闲得,仿佛不是在观战,而是在游山玩水。
“开始了。”
萧逸尘的声音又紧又硬。
“嗯。”
沐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萧逸尘听着她这不咸不淡的回应,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他猛地回头。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下面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沐瑶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担心有用吗?”
“王爷若是不信我,现在下令鸣金收兵,还来得及。”
“你!”
萧逸尘被她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盯着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
“本王今日,就信你这‘妇人之见’一次!”
说罢,他猛地转身,再不看她一眼,只将全部心神都投向了远处的战场。
“擂鼓!”
“进军!”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敲击在每个人的胸膛。
一千名手持重盾的步卒,护卫着三百名背弓拔刀的精锐弓兵,簇拥着十具巨大的攻城槌,如同一只黑色的巨兽,开始缓缓向那座雄关逼近。
城楼之上,守将李坚正举着单筒望远鏡,观察着城下的动向。
“将军,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副将看得一头雾水。
“不架云梯,不推箭塔,就这么直愣愣地冲着城门来了?”
李坚也皱起了眉头,他打了半辈子仗,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攻城阵法。
“看着像是要强攻城门。”
“强攻城门?他们疯了不成?”副将失笑:“就凭那几根破木头?咱们的滚石、火油、金汁,是摆着看的吗?”
李坚没有说话,但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愈发浓烈。
“传令下去!”他放下望远镜,沉声喝道:“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样!弓箭手准备!投石车准备!火油金汁都给老子备足了!”
“等他们一进射程,就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
点将台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庞万里等一众将领,个个手心冒汗,死死盯着那支越来越接近城墙的孤军。
“进入射程了!”一个传令兵高声喊道。
萧逸尘的拳头,瞬间攥紧。
咻——咻——咻!
下一刻,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一般,从葭萌关的城头倾泻而下!
“举盾!”
前排的步卒怒吼着,将手中的重盾高高举过头顶,组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钢铁穹顶。
叮叮当当!
箭矢撞在盾牌上,发出一阵炒豆子般的密集脆响,却未能穿透分毫。
“王爷!顶住了!”庞万里激动地喊了一声。
萧逸尘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盾阵,落在了那些被保护在中间的弓兵身上。
这才是第一波。
果然,城头上的箭雨刚歇,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便响了起来。
“是投石车!他们要抛石头了!”有将领惊呼。
萧逸尘猛地回头,看向沐瑶。
沐瑶端着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爷,该下令了。”
萧逸尘咬了咬牙,对着传令兵吼道:“传令后方!投石车,给本王对准城头,抛射!”
“弓箭手,自由射击!压制城头!”
命令一下,镇北军后方阵地,上百辆投石车同时发动,巨大的石块带着呼啸的风声,越过己方军阵,狠狠砸向葭萌关的城墙。
同时,数万弓箭手引弓抛射,箭矢如蝗,覆盖了整个南门城楼。
一时间,城墙上惨叫连连,乱作一团。
“好机会!”萧逸尘眼睛一亮。
“还不够。”沐瑶的声音冷冷传来:“李坚不是蠢货,这点骚扰,动摇不了他的防线。”
话音刚落,城墙上便冒出了数十口巨大的铁锅,下面燃着熊熊烈火。
“是火油!”庞万里的脸都白了。
一旦火油泼下,盾阵也挡不住,那支队伍,顷刻间便会化作一片火海!
萧逸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要下令后撤。
“别动。”沐瑶终于放下了茶杯,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指着远处那支已经推进到城下不足百步的队伍。
“王爷,看你的人。”
萧逸尘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盾阵之中,那三百名弓兵,忽然齐刷刷地收刀入鞘,摘下了背上的长弓。
他们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城头即将落下的火油,拉开了弓弦。
“他们要干什么?!”萧逸尘瞳孔一缩。
“协同推进,自然要协同。”沐瑶的语气依旧平淡:“步卒为他们挡箭,他们,就要为步卒清掉头顶的威胁。”
三百名弓兵,动作整齐划一,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松开了弓弦。
三百支利箭,没有射向城头的守军,而是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直奔那几十口摇摇欲坠的油锅而去。
砰!砰!砰!
几声闷响,冲在最前面的几口大锅,竟被箭矢的力道,直接射得翻倒了过去!
滚烫的火油,没有泼向城外,反而尽数浇在了城墙之上,瞬间点燃了数名守军,引来一片鬼哭狼嚎。
城头上的攻势,为之一滞。
“漂亮!”
萧逸尘忍不住脱口而出,看向沐瑶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这么远的距离,还是仰射……”
“我说了,一个合格的弓兵,放下弓,就是最精锐的刀盾手。”沐瑶淡淡道:“反过来说,也一样。”
“他们的箭,比你的亲卫营,只快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