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是亲兵恭敬的通报声。
“王妃,王爷求见。”
沐瑶的意念从那个满是钢铁与火药的独立位面中抽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脸上那丝因得到王炸而浮现的笑意瞬间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让他进来。”
车帘被掀开,换下了一身沉重铠甲,只着一袭玄色常服的萧逸尘弯腰走了进来。
许是车厢内的空间太过狭小,他那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一时间竟不知该将手脚放在何处。
沐瑶安然地坐在软垫上,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并未起身。
“王爷深夜造访,可是军中有变?”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
萧逸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不……不是。”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给的药,很好用。”
沐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看他。
“哦?”
“原来王爷还记得,那药是臣妾给的。”
萧逸尘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他避开了沐瑶的视线,声音也低了几分。
“本王自然记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此等神药,不知……能否量产,配发全军?”
“若能如此,我军将士的伤亡,定能大大减少。”
沐瑶闻言,竟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量产?”
她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王爷倒是真敢开口。”
“我若没记错,昨日在点将台上,某人还说我是‘妇人之见’,只懂‘后宅游戏’,胡闹一通。”
她每说一句,萧逸尘的头便垂得更低一分。
“怎么今日,这‘妇人’配的药,倒是入得了王爷的法眼了?”
车厢内的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
半晌,萧逸尘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本王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的眸子,此刻却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昨日之事,是本王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你。”
“本王,向你道歉。”
这番话,他说得郑重其事,没有半分敷衍。
沐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毫无波澜,脸上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惊讶的表情。
“王爷的道歉,臣妾受了。”
她话锋一转。
“但这药方,乃是我沐家压箱底的不传之秘,价值连城。”
“王爷想要,也不是不行。”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拿钱来买。”
听到“钱”字,萧逸尘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
他立刻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军中库银,随你调用!只要你肯拿出药方!”
沐瑶看着他那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缓缓地摇了摇头。
“银子?”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王爷觉得,我像是缺那点银子的人吗?”
萧逸尘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是啊,她是当朝首辅的嫡长女,自小锦衣玉食,金山银山里长大的,哪里会在乎这点军饷。
“那你……”
他彻底被问住了,声音里透着一丝茫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
沐瑶看着他这副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模样,终于觉得有趣了些。
她故作沉吟,纤长的手指在矮几上轻轻划过。
“这样吧。”
她的目光落回到萧逸尘的脸上。
“王爷答应我三件事。”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必须无条件地答应我,并且做到。”
萧逸尘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三件事?”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紧皱起。
“无条件?”
这已经不是一个交易了,这几乎等同于签下一份卖身契。
他身为手握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岂能如此轻易地许下这等承诺?
车厢内陷入了死寂。
萧逸尘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就那么平静地回望着他,那双总是怯懦的眼睛,不知何时起,变得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他想起了那扇被骑兵撞开的雄关,想起了自己手臂上那瞬间止血愈合的伤口。
最终,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
“本王,答应你。”
沐瑶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抹真正的笑意,像冰雪初融,带着一丝狡黠。
“王爷果然爽快。”
萧逸尘看着她那明艳的笑容,心头莫名一跳,随即又被一股烦躁所取代。
“说吧,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她会提出什么惊天动地要求的准备。
沐瑶却慢悠悠地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第一件啊……”
她拖长了尾音,在萧逸尘愈发不耐的注视下,轻轻一笑。
“我还没想好。”
“你……!”
萧逸尘一口气卡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抓住了的老鼠,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毫无办法。
沐瑶仿佛没看见他那副吃瘪的模样,自顾自地说道。
“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王爷。”
她放下茶杯,抬手对着车帘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夜深了,王爷军务繁忙,还是请回吧。”
“臣妾,要歇息了。”
萧逸尘死死地瞪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
他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头还差点撞到了车顶。
他狼狈地稳住身形,一言不发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听着外面那渐行渐远的,带着怒气的脚步声,沐瑶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跟她斗?
我的痴情王爷,你还嫩了点。
……
葭萌关外十里,平叛大军的营帐连绵不绝,旌旗蔽日。
中军大帐内,兵部尚书张烈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铜制的酒爵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说什么?!”
他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斥候的衣领,满脸的虬髯都在抖动。
“再说一遍!”
斥候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喊道。
“尚……尚书大人!葭萌关……葭萌关在两日前,就已经失守了!”
张烈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松开手,斥候立刻软倒在地。
“失守了……”
他喃喃自语,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废物!李坚那个废物!”
“还他娘的号称‘铁壁将军’?老子铁他娘的壁!”
“二十万大军还没到,关就没了?他怎么不去死!”
帐下的副将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
“尚书大人,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是……是直接攻关吗?”
“攻你妈的关!”
张烈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打得副将眼冒金星。
“萧逸尘一天之内就拿下了葭萌关!你拿什么去攻?拿你的脑袋去撞吗!”
“传令下去!全军原地固守!深挖壕沟,高筑壁垒!”
张烈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阴狠:
“把最快的信鸽给老子放出去!就说葭萌关失守,守将李坚是个没卵子的软蛋!”
“看看皇上怎么说吧……”
……
京城,皇宫,御书房。
“哐当——!”
价值连城的白玉笔洗被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萧景南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信纸被他捏得变了形。
“好……好一个萧逸尘!”
“好一个镇北战神!”
一旁的慕容云歌连忙上前,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劝慰。
“景南哥哥,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葭萌关……真的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景南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脸上的暴怒却渐渐化为了一片冰冷的阴鸷。
“丢了。”
“朕的‘铁壁将军’,连一天都没守住。”
慕容云歌的脸色瞬间煞白。
“那……那可怎么办?张尚书的二十万大军,挡得住他吗?”
“陛下,他……他不会真的打到京城来吧?”
“慌什么。”
萧景南冷哼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朕承认,是小看了他。”
“但他也未免,太小看朕了!”
慕容云歌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皇上,你还有法子?”
“自然。”
萧景南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朕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他对着门外的太监沉声吩咐:“传旨,命武安侯陈庆之,即刻入宫觐见!”
慕容云歌愣住了:“武安侯?陈庆之?”
“陛下,你是不是叫错人了?那个终日斗鸡走狗,流连戏园子的纨绔子弟?”
“他能做什么?”
“纨绔?”萧景南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那笑声让慕容云歌不寒而栗:
“云歌,你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罢了。”
“论武功,论统兵,他陈庆之,不在萧逸尘之下。”
“他只是比萧逸尘更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慕容云歌被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看着萧景南,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纨绔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可……可他为何会心甘情愿,去为景南哥哥你卖命,去和萧逸尘拼个你死我活?”
萧景南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凑到慕容云歌的耳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说道:“因为朕给他的,不是一道圣旨。”
“而是一个,亲手杀死夺妻之人的机会。”
慕容云歌的瞳孔猛地一缩。
“沐瑶……”
“没错。”
萧景南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意:“让他去杀萧逸尘,他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