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马车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是亲兵恭敬的通报声。

“王妃,王爷求见。”

沐瑶的意念从那个满是钢铁与火药的独立位面中抽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脸上那丝因得到王炸而浮现的笑意瞬间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让他进来。”

车帘被掀开,换下了一身沉重铠甲,只着一袭玄色常服的萧逸尘弯腰走了进来。

许是车厢内的空间太过狭小,他那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一时间竟不知该将手脚放在何处。

沐瑶安然地坐在软垫上,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并未起身。

“王爷深夜造访,可是军中有变?”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

萧逸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不……不是。”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给的药,很好用。”

沐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看他。

“哦?”

“原来王爷还记得,那药是臣妾给的。”

萧逸尘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他避开了沐瑶的视线,声音也低了几分。

“本王自然记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此等神药,不知……能否量产,配发全军?”

“若能如此,我军将士的伤亡,定能大大减少。”

沐瑶闻言,竟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量产?”

她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王爷倒是真敢开口。”

“我若没记错,昨日在点将台上,某人还说我是‘妇人之见’,只懂‘后宅游戏’,胡闹一通。”

她每说一句,萧逸尘的头便垂得更低一分。

“怎么今日,这‘妇人’配的药,倒是入得了王爷的法眼了?”

车厢内的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

半晌,萧逸尘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本王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的眸子,此刻却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昨日之事,是本王有眼不识泰山,小瞧了你。”

“本王,向你道歉。”

这番话,他说得郑重其事,没有半分敷衍。

沐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毫无波澜,脸上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惊讶的表情。

“王爷的道歉,臣妾受了。”

她话锋一转。

“但这药方,乃是我沐家压箱底的不传之秘,价值连城。”

“王爷想要,也不是不行。”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拿钱来买。”

听到“钱”字,萧逸尘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

他立刻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军中库银,随你调用!只要你肯拿出药方!”

沐瑶看着他那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缓缓地摇了摇头。

“银子?”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王爷觉得,我像是缺那点银子的人吗?”

萧逸尘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是啊,她是当朝首辅的嫡长女,自小锦衣玉食,金山银山里长大的,哪里会在乎这点军饷。

“那你……”

他彻底被问住了,声音里透着一丝茫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

沐瑶看着他这副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模样,终于觉得有趣了些。

她故作沉吟,纤长的手指在矮几上轻轻划过。

“这样吧。”

她的目光落回到萧逸尘的脸上。

“王爷答应我三件事。”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事,你都必须无条件地答应我,并且做到。”

萧逸尘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三件事?”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紧皱起。

“无条件?”

这已经不是一个交易了,这几乎等同于签下一份卖身契。

他身为手握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岂能如此轻易地许下这等承诺?

车厢内陷入了死寂。

萧逸尘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就那么平静地回望着他,那双总是怯懦的眼睛,不知何时起,变得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他想起了那扇被骑兵撞开的雄关,想起了自己手臂上那瞬间止血愈合的伤口。

最终,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

“本王,答应你。”

沐瑶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抹真正的笑意,像冰雪初融,带着一丝狡黠。

“王爷果然爽快。”

萧逸尘看着她那明艳的笑容,心头莫名一跳,随即又被一股烦躁所取代。

“说吧,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她会提出什么惊天动地要求的准备。

沐瑶却慢悠悠地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第一件啊……”

她拖长了尾音,在萧逸尘愈发不耐的注视下,轻轻一笑。

“我还没想好。”

“你……!”

萧逸尘一口气卡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抓住了的老鼠,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毫无办法。

沐瑶仿佛没看见他那副吃瘪的模样,自顾自地说道。

“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王爷。”

她放下茶杯,抬手对着车帘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夜深了,王爷军务繁忙,还是请回吧。”

“臣妾,要歇息了。”

萧逸尘死死地瞪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得很!”

他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头还差点撞到了车顶。

他狼狈地稳住身形,一言不发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听着外面那渐行渐远的,带着怒气的脚步声,沐瑶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跟她斗?

我的痴情王爷,你还嫩了点。

……

葭萌关外十里,平叛大军的营帐连绵不绝,旌旗蔽日。

中军大帐内,兵部尚书张烈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铜制的酒爵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说什么?!”

他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斥候的衣领,满脸的虬髯都在抖动。

“再说一遍!”

斥候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喊道。

“尚……尚书大人!葭萌关……葭萌关在两日前,就已经失守了!”

张烈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松开手,斥候立刻软倒在地。

“失守了……”

他喃喃自语,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废物!李坚那个废物!”

“还他娘的号称‘铁壁将军’?老子铁他娘的壁!”

“二十万大军还没到,关就没了?他怎么不去死!”

帐下的副将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

“尚书大人,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是……是直接攻关吗?”

“攻你妈的关!”

张烈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打得副将眼冒金星。

“萧逸尘一天之内就拿下了葭萌关!你拿什么去攻?拿你的脑袋去撞吗!”

“传令下去!全军原地固守!深挖壕沟,高筑壁垒!”

张烈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阴狠:

“把最快的信鸽给老子放出去!就说葭萌关失守,守将李坚是个没卵子的软蛋!”

“看看皇上怎么说吧……”

……

京城,皇宫,御书房。

“哐当——!”

价值连城的白玉笔洗被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萧景南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信纸被他捏得变了形。

“好……好一个萧逸尘!”

“好一个镇北战神!”

一旁的慕容云歌连忙上前,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劝慰。

“景南哥哥,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葭萌关……真的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景南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脸上的暴怒却渐渐化为了一片冰冷的阴鸷。

“丢了。”

“朕的‘铁壁将军’,连一天都没守住。”

慕容云歌的脸色瞬间煞白。

“那……那可怎么办?张尚书的二十万大军,挡得住他吗?”

“陛下,他……他不会真的打到京城来吧?”

“慌什么。”

萧景南冷哼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朕承认,是小看了他。”

“但他也未免,太小看朕了!”

慕容云歌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皇上,你还有法子?”

“自然。”

萧景南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朕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他对着门外的太监沉声吩咐:“传旨,命武安侯陈庆之,即刻入宫觐见!”

慕容云歌愣住了:“武安侯?陈庆之?”

“陛下,你是不是叫错人了?那个终日斗鸡走狗,流连戏园子的纨绔子弟?”

“他能做什么?”

“纨绔?”萧景南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那笑声让慕容云歌不寒而栗:

“云歌,你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罢了。”

“论武功,论统兵,他陈庆之,不在萧逸尘之下。”

“他只是比萧逸尘更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慕容云歌被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看着萧景南,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纨绔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可……可他为何会心甘情愿,去为景南哥哥你卖命,去和萧逸尘拼个你死我活?”

萧景南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凑到慕容云歌的耳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说道:“因为朕给他的,不是一道圣旨。”

“而是一个,亲手杀死夺妻之人的机会。”

慕容云歌的瞳孔猛地一缩。

“沐瑶……”

“没错。”

萧景南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意:“让他去杀萧逸尘,他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