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的手指仍在地上划着那道龙形刻痕,指尖的血早已干涸,可刻痕歪歪扭扭,似有一种执念久久不散。
沈知微跪在碎石堆里,膝盖压着一块尖石,疼得她半边腿都麻了,但她没有动。
她盯着那道符,又低头看向谢无妄心口的烙印——青梅纹路正微微发烫,和玉佩贴在一起时,就像两块磁石相互牵引。
秦九烛躺在她脚边,呼吸微弱,左臂焦黑,龙鳞义眼裂成了蛛网,仅剩的右眼半睁着,死死地盯着她。
“走……”
秦九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铁板。
沈知微咬咬牙,一把将谢无妄拽起来架在肩上,又伸手去拉秦九烛。
三个人踉跄着往外挪,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焦土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身后是塌陷的洞府,尘烟尚未消散,风卷着灰尘扑在脸上,呛得人直咳嗽。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出废墟,冷风猛地灌进衣领,沈知微打了个哆嗦,抬起头。
天上有两个月亮。
一银一金,悬在夜幕两端,彼此对望,光晕交叠之处,空气像水波一样扭曲。
银月清冷,金月幽暗,洒下的光不像是落在地上,倒像是渗进了骨头里,让人从内到外都泛起寒意。
沈知微低声说着,手指紧紧攥着玉佩。
就在这时,群聊消息蹦了出来:
【沧海客:这是时空裂缝!抓紧我!】
她正把秦九烛放下靠在一块石头上。
还没来得及回复,眼前一花,寒潭方向猛地卷起一阵雾,雾里一道黑影如蛇般窜出,直扑沧海客。
她只看见沧海客猛地回头,珍珠发带被风扯断,半截飞进她手里,另半截掉进寒潭,刚触到水面,水面就泛起一圈金纹涟漪,像是被什么吸了进去。
人没了。
连声音都没留下。
“沧海客!”
她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秦九烛撑着弯刀站起来,独眼死死盯着寒潭,“别过去。”
“她被拖走了。”
“我知道。”
秦九烛的声音冷得像铁,“那不是普通的水潭。”
沈知微低头看着手里的珍珠发带,指尖一碰,发带突然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烙过。
她猛地抬头,寒潭表面平静如镜,可底下隐约有东西在动,像门,又像棺。
谢无妄突然动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浑浊,像是刚睡醒的人还没看清世界,可身体已经先行动了。
他抽出玄铁剑,反手就往自己心口刺去。
“住手!”
沈知微扑过去,却被秦九烛一把拽住。
“别动!”
秦九烛吼得脖子青筋暴起,“他在激活什么!”
剑尖刺入心口,黑血喷了出来,溅在寒潭水面上。
血一碰到水,整片潭面突然亮了起来,银金双月开始缓缓旋转,潭底轰隆作响,一块巨大的青铜门从深处升起,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铭文,像是用刀一笔一笔剜出来的。
“命书……”
秦九烛喃喃自语,“那是初代执笔者的陵寝。”
沈知微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龙鳞在响。”
秦九烛按住左眼,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它认得那股气息,像……祖先。”
沈知微没再发问,她盯着谢无妄。他站在潭边,剑还插在胸口,可人已经飘了起来,离地三寸,黑血顺着剑身往下滴,每一滴落水,青铜门就往上抬一分。
他嘴唇动着,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文,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传来。
她冲过去,把玉佩贴在他后背。
烫。
玉佩像烧红的铁片,贴上去的瞬间,她指尖一麻,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往后推。
她咬牙撑住,灵力顺着经脉送进去,想切断他和门之间的联系。
没用。
那股共鸣太强了,像两根线缠在一起,越拉越紧。
她能感觉到谢无妄的心跳,一下一下,和玉佩震频同步,每三息一次,像命书翻页。
玉佩背面那道倒“策”字又浮现了,细得几乎看不见,可这次,它在发烫,和玄策府主白玉圭上断裂的梅枝纹路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
她盯着谢无妄的背影,声音压得极低。
秦九烛咬破手掌,把血抹在弯刀上,一刀劈进地面,划出一道弧线。
血沿着弧线蔓延,形成一个简陋的封阵,勉强压住从门缝里溢出的气息。
可那气息太古老了,像沉睡千年的呼吸,一吐一纳,就能让人神识发颤。
谢无妄忽然停了咒文。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沈知微。
眼神空洞。
不是昏迷,也不是清醒,像一具被什么东西操控的躯壳。
“门开了。”
他说,声音不像他自己的。
沈知微没松手,玉佩还贴着他后背,她能感觉到那股共鸣越来越强,强到她手臂发抖,牙齿打颤。
“你听得到我吗?”
她问道。
谢无妄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指向青铜门。
门缝里渗出一道光,不是金,不是银,是一种死寂的灰,照在他脸上,像给活人上妆。
秦九烛突然冲过来,一把将沈知微拉开,急切地说:“快退!他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谢无妄整个人猛地一震,胸口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悬浮在半空,双手张开,像是在迎接什么。
青铜门缓缓开启。
门后不是空间,是一片虚无的暗,可暗里有东西在动,像文字,又像锁链,密密麻麻,缠绕成团。
沈知微捡起玉佩,还想冲上去。
秦九烛死死拽住她,“你进去就是死!”
“可他——”
“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秦九烛吼得眼眶发红,“你忘了洞府里他划的那道符?那是警告!他知道自己会失控!”
沈知微僵住了。
她想起谢无妄在碎石上划的那道龙形刻痕,歪歪扭扭,像拼尽全力留下的遗言。
她低头看着玉佩,那倒“策”字依旧散发着余温,和门缝里溢出的气息频率一致。
这不是巧合。
玄策府主、白玉圭、命书烙印、玉佩……全都连在一起。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谢无妄。
他还在笑,可那不是谢无妄的笑。
“你知道吗?”
他开口,声音忽远忽近,“你一直以为你在改命。”
沈知微没有动。
“可你只是……走到了我写好的下一页。”
她攥紧玉佩,指甲掐进掌心。
谢无妄抬起手,指尖一勾。
玉佩突然脱手,飞向他。
她伸手去抓,只捞到一缕风。
玉佩稳稳落在谢无妄手中,他低头看着,轻轻摩挲那道倒“策”字,像抚摸一件久别重逢的信物。
“它本来就不该在你手里。”
他说。
沈知微站在原地,寒风卷着灰尘扑在脸上,她一动不动。
秦九烛握紧弯刀,刀刃上的血还没干。
青铜门开了一半,门后的暗涌动得更厉害了,像有东西要爬出来。
谢无妄举起玉佩,对准门缝。
玉佩青光一闪,门轰然大开。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冲了出来,沈知微被掀得后退三步,膝盖撞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
她抬头,看见谢无妄飘进门内,背影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谢无妄!”
她喊道。
他没有回头。
门开始闭合。
秦九烛冲上去,一刀劈向门缝,刀刃卡进去,可门纹丝不动,反而将刀一点点碾碎。
沈知微爬起来,扑到门前,伸手去推。
门冷得像冰,推不动。
她转头看向地上掉落的玉佩。
青光微弱,倒“策”字还在。
她弯腰去捡。
指尖刚碰到玉佩,突然听见秦九烛一声闷哼。
她回头。
秦九烛跪在地上,独眼死死盯着门缝,嘴里喃喃:“……龙鳞……在烧……”
她冲过去扶住她,发现秦九烛左眼的龙鳞义眼正在发红,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它认得门里的东西。”
秦九烛咬牙说道,“它……在求我进去。”
“你别犯傻。”
沈知微死死抱住她,“我们得想办法救他,但不是现在。”
秦九烛没再说话,可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道即将合拢的门缝。
沈知微低头看着玉佩。
青光微弱,倒“策”字清晰可见。
她忽然笑了。
笑得有点颤抖。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风从寒潭上掠过,吹得碎石滚动,灰烬打着旋儿贴着地面飞。
她望着那道未合的门缝,仿佛看见了无数个自己在黑暗中死去的模样。
玉佩在掌心发烫,像一块不肯冷却的余烬,而她的记忆,正从那些被掩埋的碎片里,一寸寸爬出来。
她忽然明白——谢无妄不是失控,而是清醒地走向了注定的结局。
而她,曾以为的“改命”,不过是别人剧本里的转折点。
可那又如何?
她没有松手,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