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药香浓郁弥漫着寝殿,每一缕气息都仿佛凝结成了无形的压力胶质。沈昭昭在侍女无声的注视下,强迫自己站稳。汗水浸透了嫁衣的里衬,黏腻冰凉地贴在背上,与眼前这个苍白濒死的“夫君”投来的锐利目光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煎熬。

那双深渊般的眼睛依旧钉在她身上,目光里的审视与漠然交织,仿佛在无声地掂量一件新添置的物品的用途。沈昭昭从未被人以这样的目光看过,即使是面对自己前世的丈夫赵文轩,眼底也是贪婪伪善,而非这样纯粹、直透灵魂的……漠视。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助这份清晰的痛楚竭力维持着表情的迷茫与惊惧。脑中却飞速运转:

他是真的病重,还是惊天伪装? 那衰败的气息骗不了人,但眼底深处的力量也绝无虚假!如此矛盾的统一体,唯有一个解释——他确实濒临死亡边缘,却以无与伦比的意志力压制着、掌控着! 这需要何等可怕的心志?!

他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冲喜王妃? 工具?诱饵?还是一个可有可无、死马当活马医的存在?那目光中的漠然似乎给出了答案——棋子!一枚用途尚待发掘的棋子!

他可知晓永昌伯府的阴谋? 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是否已经看穿了她灵魂深处的秘密?这可能性几乎让叶清璃窒息!

她的“失忆”伎俩,在他面前是否有效? 在他这样的人物面前,普通六品小官之女的装傻充愣只怕如同儿戏!

几个呼吸间,沈昭昭脑中已经划过无数猜测与警惕。然而,床上的人影却再没有任何动作。那双令人胆寒的黑眸缓缓阖上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先前那惊心动魄的生命威压仿佛只是她的幻觉,寝殿内又只剩下沉重压抑的死寂。

一旁的太医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探出手指搭在楚云泽枯瘦的手腕上。他的眉头皱得死紧,片刻后,无声地摇了摇头,看向旁边侍立的管事嬷嬷。

嬷嬷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沈昭昭开口,声音是平板无波的宣判:

“王爷体弱,见礼完毕。王妃一路辛苦,已备好汤药压惊安神。请随老奴去偏院静室安歇。”

没有封号,没有仪式,一句“王妃”更像是称谓一个职位。

沈昭昭被几个侍女簇拥着,麻木地跟在那位嬷嬷身后,如同被牵线的木偶。离开了那座弥漫着死亡和隐秘威压的主殿,回廊里稍显流动的空气竟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她被带至一处离主殿不远、但明显清冷简陋许多的偏殿。陈设简朴,空气中同样弥漫着药味,只是没那么浓郁刺鼻。

“王妃且在此歇息。王府规矩,未经传唤,不得擅离此院。每日晨昏,自有人为您送来养身汤药。”嬷嬷面无表情地交代完,眼神锐利地再次扫过沈昭昭依旧写满“茫然”和“虚弱”的脸,似乎想从这看似空洞的表情下挖掘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颔首,带着侍女无声地退了出去。

门扉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中格外清晰。

直到确认脚步声远去,守在门外的只有两个府中派来的、明显是监视性质的粗使丫鬟后,沈昭昭一直紧绷如弦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几乎脱力地跌坐在冰冷的硬榻之上。

她剧烈地喘息着,嫁衣繁复的领口勒得她有些窒息,额角冷汗涔涔。

“小姐…” 身后传来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沈昭昭一惊,猛地回头。

昏暗的烛光下,紫苏和青黛!这两个丫头竟不知何时也被送到了这靖王府中!两人此刻正躲在角落的阴影里,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对她这个陌生“王妃”的依赖。看来那沈知年倒也算留了最后一丝人性,怕她身边没人伺候,在王府出了大差错牵连到他,将这两个唯一的知情人兼忠仆送了过来。

看着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沈昭昭剧烈起伏的心绪忽然找到了一个短暂的锚点。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这具身体经历了溺水、强灌安神药、强行梳妆打扮、又被那双能洞穿灵魂的眼睛注视……早已不堪重负。药物带来的昏沉感终于彻底占据了上风。

意识沉沦前,她最后回味的,是那双倏然睁开、如同藏匿着无尽深渊与汹涌暗流的漆黑眼眸。

那是楚云泽的眼睛,清晰地烙印在她灵魂深处,撕碎了她重生后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的错觉,碾碎了她对前世结局的简单理解,更如同一座横亘在她复仇之路前方的、布满迷雾的巍峨高山。

这个男人,到底是深渊,还是……能斩断地狱锁链的,唯一利刃?

带着这深刻骨髓的疑虑与前所未有的警惕,叶清璃在这具名为“沈昭昭”的新生躯壳里,在靖王府如同坟墓般的寂静偏院中,第一次陷入了昏迷般的沉睡。

她的复仇之路,第一步踏入的,便是一个比前世永昌伯府更加深邃莫测的惊心棋局。而棋盘对面的执子者,此刻却在隔壁寝殿中,微弱地喘息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冲喜为棋。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