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被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或者说几乎是架着,踉跄地下了花轿。入目是高阔却异常森严的王府府门,两侧侍卫林立,佩刀静默,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她时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蔑。整座王府压抑得如同古墓,红绸点缀得稀稀拉拉,透着一种病恹恹、冷冰冰的敷衍。哪里有一丝皇家宗亲娶妃的喜气?分明是……一场葬礼前的最后点缀。
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她被直接带过几重空旷冷寂的庭院,穿过回廊,那浓郁的药味越来越重,几乎成了实质性的屏障,渗透到皮肤里。最终,她被带入了一处极其安静、光线有些晦暗的寝殿。
殿内陈设华贵,紫檀木的家具厚重沉稳,墙上挂着古画,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然而,一切都掩盖不住那股令人几乎窒息的、来自血肉躯体的衰败气息——浓烈到极致的苦涩药味混杂着一种濒死之人散发的、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侍女退至门边,垂首而立。殿内,巨大的拔步床前守着两名太医模样的人,还有两个小太监,个个屏息凝神,神色凝重。
沈昭昭被带到床前数步之外。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她看到了锦被之下,躺着一个人形轮廓。那么瘦削,那么单薄,几乎要被厚重的锦被吞没。露在被外的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节分明,无力地搭在床边。
就在她凝神望去时,那张脸也暴露在视线里——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苍白!白得像上好的宣纸,又像终年不见阳光的玉石,毫无生气,甚至连薄薄的嘴唇都泛着青灰。两颊深陷下去,颧骨嶙峋地突出,整个人瘦得几乎脱形,如同枯槁的朽木,只剩下最后一点支撑的骨架。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更衬得那张脸了无生气。这便是众口一词中,病入膏肓、随时会撒手人寰的靖王——楚云泽。
沈昭昭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情形比她前世所知的“病弱”更糟!此人真的还能活过今晚吗?她被送来,难道真要立刻就守寡甚至殉葬?
然而!就在她心中惊疑不定、甚至掠过一丝对前世“被拖累者”的复杂怜悯之际,异变陡生!
床上那仿佛陷入永恒沉睡的、形销骨立的身影,那双一直紧闭着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漆黑!深不见底!
那不是垂死之人浑浊的双眼,那眼眸深邃如寒潭古井,在苍白面色的映衬下,黑得如同子夜最深的苍穹,透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移动着,似乎极为吃力,如同生锈的刀锋在艰难旋转。最终,那冰冷、漠然、锐利如实质刀锋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站在床边的新王妃,沈昭昭的身上!
视线交汇的刹那——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冰瀑当头浇下!叶清璃的灵魂瞬间冻结,如坠冰窟!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冰寒刺骨的压力,如同无形巨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那眼神!
没有病弱者的涣散模糊,没有将死之人的哀怜祈求!里面只有无尽的冷漠,仿佛苍鹰俯瞰蝼蚁般的无动于衷,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那目光扫过她时,仿佛剥开了她身上层层叠叠的伪装,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似乎能直接窥视到她心底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前世历经背叛与死亡的叶清璃,自以为心志已坚如铁石,重生者特有的、俯瞰命运轮回的优越感与复仇怒火,在这一刻,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竟感到一阵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战栗!
这个男人……
他绝非外界所传、也绝非他外表所展示的那样垂垂待毙!
一个垂死之人,怎会有这样一双主宰命运、视众生为棋子的眼睛?!
那双冷漠、锐利、洞察一切的眼眸,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场所谓的“冲喜”,不过是他这盘宏大棋局中,一枚落入棋盘的、毫不起眼的卒子!
沈昭昭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那份伪装出来的迷茫和虚弱瞬间消散了一半,只剩下一种源于本能、近乎猎物面对顶尖猎食者的恐惧与……难以遏制的好奇与试探!
这盘棋,远比她预想的要复杂,要危险百倍!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楚云泽——这位看似被钉在死亡门槛上的靖王——到底在下一盘怎样的棋?他看穿了自己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