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很快,叶清璃被套上了一件赶制出来的、用料尚可但绣工普通的正红色嫁衣。凤冠的分量压在她脆弱的脖颈上,冰凉的金属珠链贴着脸颊,硌得人生疼。浓重的脂粉掩盖了她苍白憔悴的容颜,也试图掩盖住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寒意。

叶清璃指尖抚过嫁衣领口歪斜的并蒂莲,她忽然想起自己悲惨又短暂的前世,都怪自己太傻,把所以精力都花在打理永昌伯府内宅上,耗尽心血,直到最后被自己的庶妹叶清荷和自己的丈夫永昌伯府世子赵文轩喂了毒酒,鎏金酒盏映出自己的面容那一刹那,才内心不禁惊呼,自己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眼尾就已经有了褶皱,哪还有半分及笄时“云鬓斜簪金步摇”的贵女模样?

“叶清荷……”她心里暗自嗤笑,指尖深深掐进歪斜的绣纹里。

叶清荷小她三岁,却因生母执掌中馈,被养得如春日初绽的芍药,连衣襟绣的缠枝纹都透着鲜活。而自己这具为家族为夫家熬干的身子,倒像被虫蛀空的檀木匣子。

望着铜镜中沈昭昭的面容——少女瓷白的肌肤泛着珍珠光泽,眼尾未染一丝风霜,像是被精心养护在暖阁中的水仙。叶清璃不得不承认,这个沈昭昭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只是遇到这样的父亲可惜了。盯着镜中那双泠泠杏眼,叶清璃心里暗自发誓:既借了你的皮囊,这一世,便让那些蛀虫看看——何为真正的沈家嫡女。

沈府怕沈昭昭再惹什么幺蛾子,一碗掺了安神药的汤水强行给灌了下去,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叶清璃没有反抗,反而顺从地咽了下去。药物带来的并非安神,而是一种更利于她伪装麻木的昏沉,以及对周遭保持警惕的清醒间隔。

她被半推半抬地架出了弥漫着低气压和绝望哭泣的沈府。没有吹打喧天,没有喜庆欢宴。沈府狭窄的门楣前象征性地贴了几个红双喜,却显得异常扎眼和窘迫。一顶孤零零、看起来规格远高于沈府身份、显然出自王府准备的、铺着明黄色流苏的四人抬喜轿停在门口。

靖王府的下人穿着低调却难掩贵气的青色袍服,脸上没有丝毫喜气,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为首的管事嬷嬷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地扫过被强行送出的、脚步虚浮、眼神涣散的沈昭昭,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新王妃的“不堪”状态让她极度不满,却也深知这只是个冲喜的物件。

“吉时已误,速速启程,莫要再耽搁王爷清静!”嬷嬷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沈昭昭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塞进轿子。帘子放下,瞬间隔绝了外面沈知年谄媚赔笑的脸、沈夫人绝望的哭声和围观人群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

花轿起行,异常平稳安静,却像一口移动的棺材,将她送向未知的命运。轿厢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新木料和朱漆的刺鼻气味,还有她身上那廉价的脂粉香。沈昭昭靠在轿壁上,感受着轿子轻微的晃动,体内的安神药开始发挥作用,带来一种飘忽的麻木感,但她前世历经生死磨砺的意志力却如同礁石,在药力的波涛中顽强矗立。

昏沉中,属于叶清璃的记忆碎片和属于沈昭昭的绝望画面交替闪现:侯府盛宴的觥筹交错与沉碧湖冰冷的湖水;赵文轩曾经的温言软语与沈知年狰狞的咆哮;那份致命的盐引账册与此刻轿厢内逼仄的压迫……

药物带来的并非困倦,而是如蛛网般黏稠的昏沉,裹着她残存的清醒。盯着帐顶摇晃的流苏,心下暗忖,也好,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叶清璃,她就是沈昭昭!这具身子,终将为她而战。

轿子不知行了多久,外面的人声和市井的喧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静谧,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轿子终于落下,没有喧闹的迎亲队伍,没有吉祥话。轿帘被猛地掀开,凛冽的空气夹杂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呛得沈昭昭咳嗽了一声。

刻板的嬷嬷那张脸再次出现:“王妃,请下轿。王爷病体沉疴,一切虚礼从简,直接送您去拜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