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蝉第三次蜕壳时,林小满在旧教学楼的墙根下捡到半块橡皮。蓝色塑胶外壳已经泛黄,边缘啃咬的齿痕深浅不一,像谁用三年时间刻下的密码。

她认得这是周延的。初二那年他总用这种带水果香味的橡皮,转笔时会无意识地咬橡皮角,阳光斜斜切过他低垂的睫毛,在练习册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在找这个?”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指尖一颤。周延站在香樟树下,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篮球场上的草屑。他比去年高了大半个头,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像藏着没说出口的夏天。

林小满把橡皮抛过去,金属栏杆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三楼画室要拆了,”她望着墙面上剥落的颜料,那里还留着他们偷偷画的星空,“下周一动工。”

周延的指尖摩挲着橡皮上的齿痕,忽然笑了。“记得你总说紫色颜料像葡萄汽水。”

蝉鸣声里,记忆突然变得粘稠。他们曾在画室的月光里分享同一副耳机,周延的铅笔在速写本上沙沙作响,画她托腮发呆的侧脸;她偷喝他书包里的冰镇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时,他正对着画板红了耳根。

“去看看吗?”周延的声音穿过栏杆缝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三楼画室的门锁早就坏了。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在光柱里跳舞,颜料管散落在地板上,像打翻的调色盘。周延走到墙角,轻轻揭下覆盖在画布上的报纸——那片星空还在,只是蓝色颜料褪成了浅灰,像被时间洗过的旧照片。

“我以为你早扔了。”林小满的手指抚过画布边缘的裂痕。

“你说过,这是我们的宇宙。”周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新的紫色颜料,“还能补救。”

他们蹲在地板上补色时,夕阳从窗棂漏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小满的指尖沾了紫色颜料,蹭到周延的校服后背,像按了个小小的邮戳。

“录取通知书到了?”她忽然问。

“嗯,北方的大学。”周延的笔顿了顿,“你呢?”

“留在南方。”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颜料管挤压的声音。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像是在为某个夏天倒计时。

离开时,周延把那半块橡皮塞进她手心。“齿痕对着光看,”他的睫毛在暮色里投下浅影,“像不像星星?”

林小满后来才发现,那些深浅不一的咬痕,拼起来正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多年后同学聚会,有人提起拆毁的旧教学楼。林小满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忽然想起那个傍晚——周延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时,手里攥着她没看见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画着穿校服的女孩,旁边写着:时间会老,而夏天永远年轻。

口袋里的橡皮被体温焐得温热,齿痕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葡萄汽水味。原来有些瞬间从来不会消失,它们只是变成了时间的标本,在记忆深处,永远闪着紫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