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苏晚第一次注意到陈砚,是在高一开学典礼的暴雨里。

他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收伞,黑色伞骨勾住了她的帆布书包带。雨珠顺着他校服衬衫的领口往下淌,洇出深色的水痕,手里却紧紧护着一本用塑料袋裹好的《天体演化简史》,封面上的银河被雨水映得发亮。

“抱歉。”陈砚的声音比雨丝还轻,手指解开伞骨时,苏晚看见他手腕内侧有颗很小的痣,像不小心滴在皮肤上的墨点。

后来她总在图书馆三楼的靠窗位置遇见他。他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面前摊着物理习题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比窗外的蝉鸣更规律。苏晚假装读诗集,眼角的余光却追着他转——他思考时会轻轻咬着笔杆,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她心跳惊人地相似。

九月末的运动会,苏晚在四百米终点摔了跤。膝盖磕在塑胶跑道上,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陈砚不知从哪里冲过来,手里还攥着没看完的物理竞赛题,蹲下来时,他校服口袋里掉出颗大白兔奶糖,糖纸在风里打着旋儿。

“能走吗?”他的指尖刚碰到她的胳膊就缩了回去,耳尖红得像跑道旁的一串红。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里,陈砚笨拙地帮她涂碘伏。棉签碰到伤口时,苏晚疼得抽气,他忽然把那颗奶糖塞进她嘴里。“甜的能止痛。”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里的慌张。

奶糖在舌尖慢慢融化时,苏晚看见他习题册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水星绕太阳公转的周期是88天。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苏晚在储物柜里发现了条灰色围巾,毛线针脚歪歪扭扭,标签上画着个简笔画的小兔子——那是她书包上挂着的挂件。她抱着围巾转身时,正撞见陈砚从走廊尽头跑过,校服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洗得泛黄的毛衣。

晚自习前的暮色里,苏晚把围巾系回他脖子上。“针脚不错。”她故意扯了扯流苏,“就是兔子画得像老鼠。”

陈砚的耳朵又红了,伸手想解下来,却被苏晚按住。“戴着,”她仰头看他,路灯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不然我告诉全班你会织围巾。”

他果然整个冬天都戴着那条围巾。雪落时,苏晚就看着他抱着习题册穿过操场,灰色围巾在白雪里像条温暖的河。他们开始一起在图书馆待到闭馆,陈砚给她讲匀速圆周运动,她教他背拗口的古诗词。他的钢笔漏水,在她笔记本上洇出小小的蓝点,她偷偷在旁边画了颗星星。

三月的春风里,陈砚突然递给她一张纸条。苏晚展开时,发现是用铅笔描的星图,猎户座的位置被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今晚九点,肉眼可见。

晚自习下课,他们蹲在操场的看台上等星星。陈砚的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他指着夜空给她讲星座神话,手指划过的轨迹,比物理公式更温柔。当猎户座的腰带在云层里显现时,苏晚忽然说:“我爸要调去深圳工作了。”

陈砚的手顿在半空,星光照亮他眼里的错愕。“什么时候?”

“下个月。”苏晚数着看台上的裂缝,“录取通知书应该会寄到原来的地址。”

那晚的风很软,却吹得人眼睛发酸。陈砚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去年秋天捡的,”他把罐子塞进她手里,“你说过教室窗外的桂花树很香。”

苏晚后来在深圳收到了高中毕业证,夹在里面的还有张纸条。陈砚的字迹清瘦,写着:水星离太阳最近,却始终围着它转。

许多年后,苏晚在天文馆里看见水星模型,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天。陈砚护在怀里的那本《天体演化简史》,其实夹着张她的侧影速写,画的是她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读诗,阳光落在书页上,像撒了层金粉。

手机震动时,屏幕上跳出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北方的夜空里,猎户座清晰可见,照片角落有条灰色围巾,流苏在风里轻轻晃着,像谁没说出口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