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雪第一次看见那只狗,是在单元楼门口那堆常年无人清理的旧家具旁边。那是个深秋的傍晚,风卷着碎叶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她刚加班完,累得只想把自己扔进沙发,却被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拽住了脚步。

那是只说不清品种的小狗,毛是灰扑扑的黄,沾着泥和草屑,瘦得能看见肋骨在皮肤下轻轻起伏。它缩在一个破纸箱角,看见林雪,尾巴下意识地想摇,却没力气,只轻轻颤了颤,然后又耷拉下去,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像是怕人,又像是实在撑不住了。

林雪站了一会儿。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尤其对小动物,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总觉得是额外的麻烦。可那天的风太凉了,小狗的呜咽像根细线,缠在她心上。她蹲下来,从包里翻出早上没吃完的三明治,剥掉包装纸递过去。小狗犹豫了一下,大概是饿极了,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耳朵因为紧张而微微竖着。

“你怎么在这儿啊?”林雪没指望它回答,只是随口问了句。小狗抬眼看她,嘴里还含着面包屑,那眼神干净得让她心里一动。

那天晚上,林雪把小狗带回了家。

她家在老城区,六层,没电梯。她抱着那团轻飘飘的小毛球爬上楼,敲门的时候,手有点抖。门开了,是她妈,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她怀里的东西,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这什么?”语气里的不赞同毫不掩饰。

“楼下捡的,好像受伤了,先带回来看看。”林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临时起意。

她爸从客厅探出头,眼镜滑到了鼻尖,看清是只狗,也皱了眉:“捡这玩意儿回来干嘛?脏得很,赶紧送出去。”

“爸,它好像腿崴了,外面这么冷,今晚先让它待着吧,明天我再想办法。”林雪抱着小狗往里走,动作有点快,像是怕被赶出去。

小狗大概是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乖乖地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只有尾巴尖偶尔轻轻扫一下她的胳膊。

那一夜,林雪把小狗安置在阳台,找了个旧棉垫,又倒了点温水。她爸妈嘴上抱怨着“弄这么个东西回来,家里该有味了”“跳蚤多不多啊”,却也没真的硬把狗扔出去。

第二天,林雪请了半天假,带小狗去宠物医院。检查下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营养不良,腿有点软组织挫伤,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医生给开了点药,嘱咐好好养着就行。

回来的路上,林雪给它买了个小小的狗窝,还有狗粮。她抱着狗窝,小狗跟在她脚边,一瘸一拐的,却走得很稳,时不时抬头看她,像是怕跟丢。

“既然留下了,总得有个名字吧。”林微低头看它,它正用脑袋蹭她的裤腿,“你毛这么黄,叫小黄?太普通了。”她想了想,“叫暖阳吧,你看着挺暖和的。”

暖阳像是听懂了,尾巴摇得欢快了些,虽然腿还不利索,却努力地蹦跶了两下。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的气氛很微妙。

她妈每天早上起来,看见暖阳趴在门口等开门,总会先“啧”一声,然后说:“你看你这一身毛,掉得到处都是,扫地都费劲。”可转身进了厨房,端出来的除了家人的早饭,总有一小碗东西——有时是炖排骨剩下的肉,有时是煎鱼剔下来的刺少的部分,偶尔还有她特意去菜市场买的鸡胸肉,剁得碎碎的,拌在少量狗粮里。

林雪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妈,你不是说养狗费钱吗?这顿顿肉的。”

她妈把碗往地上一放,没回头:“总不能给它吃剩饭吧?那吃坏了不是更麻烦?再说了,这狗看着瘦,得多补补,不然怎么长肉。”说完,又觉得不对,补充道,“我这是怕它病了,还得你带它去医院,耽误你上班。”

暖阳倒是不客气,埋头就吃,小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吃完了还会用脑袋蹭蹭她妈的裤腿,把她妈弄得没办法,嘴上说着“去去去,一身毛”,手却忍不住摸了摸它的头。

她爸呢,嘴上一直念叨“赶紧找个好人家送出去”,却总在看电视的时候,默许暖阳趴在他脚边。有一次林雪加班晚归,一开门,看见她爸正对着电视里的球赛激动地拍手,暖阳也跟着“汪汪”叫两声,她爸居然没生气,还低头拍了拍它的背:“对,就是这么回事!”

暖阳确实调皮。

它会趁人不注意,把林微放在门口的拖鞋叼到沙发底下,然后歪着头看她到处找,等她快生气了,才摇着尾巴把拖鞋拖出来,像是在邀功。

它会偷偷爬上阳台的花架,把她妈养的多肉扒拉下来,然后一脸无辜地站在旁边,看着花盆碎片发呆。

它还会在林雪爸看报纸的时候,把报纸一角咬在嘴里,轻轻往外拽,像是在跟他玩拔河。

每次闯了祸,家里人总会佯装生气地训斥它两句,“你这小捣蛋鬼”“再这样就把你送走”,可暖阳像是知道他们没真生气,会耷拉着耳朵,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们,然后慢慢蹭过去,用身体轻轻撞他们的腿,那模样,谁也狠不下心真怪它。

但更多的时候,它乖得让人心里发软。

林雪加班晚了,一打开楼道门,就能看见它趴在自家门口的垫子上,听见脚步声,立刻抬起头,看见是她,就兴奋地摇着尾巴跑过来,围着她转圈圈,嘴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楼,被它这么一闹,好像累意都消散了大半。

她妈有老寒腿,阴雨天总不舒服,会坐在沙发上揉膝盖。暖阳就会跳上沙发,小心翼翼地趴在她妈腿边,把脑袋搁在她妈膝盖上,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她妈一边揉腿,一边摸着它的毛,嘴里会念叨:“还是你懂事,知道心疼人。”

她爸有次感冒了,躺在床上没精神。暖阳就守在卧室门口,谁叫它都不挪地方,直到她爸起来喝水,它才赶紧跟过去,用脑袋蹭蹭他的手。

林雪有时会想起小时候。那时候爸妈总很忙,她放学回家,家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她会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听着墙上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直到听见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才赶紧跳起来去开门。那种等待的孤单,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她回家,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等她。她会蹲下来,任由暖阳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她的脸,听着它欢快的叫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家里的气氛也变了。以前晚饭时,大家要么沉默地吃饭,要么聊聊工作上的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饭桌上总会多了些关于暖阳的话题。

“今天暖阳把你爸的袜子叼到狗窝里了,你爸找了半天。”她妈笑着说。

“那不是袜子,是我刚买的新毛巾!”她爸反驳道,嘴角却带着笑,“这狗,越来越不像话了。”

“它早上还帮我把掉在床底下的发圈叼出来了呢。”林雪说。

暖阳就趴在桌子底下,把头搁在林雪的脚上,听着他们说话,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参与讨论。

有一次,林雪半夜做了噩梦,梦见小时候被锁在家里,怎么喊都没人应。她猛地惊醒,心跳得厉害,额头上全是汗。她坐起来,正想喝点水,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是暖阳。它大概是被她的动静吵醒了,看见她醒着,轻轻走进来,跳上床,小心翼翼地趴在她身边,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林雪摸着它柔软的毛,感受着它温热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心里的恐慌慢慢散去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暖阳,有你在真好。”

暖阳像是听懂了,往她身边凑了凑,把脑袋埋在她的臂弯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暖阳的腿早就好了,从当初那只瘦弱的小狗长成了一只壮实的大黄狗,毛也变得油亮顺滑。它依然调皮,会把沙发咬出个小洞,会在下雨天出去踩一脚泥回来,会趁人不注意偷咬一口桌上的苹果。但它也依然乖巧,会在林雪难过的时候安静地陪着她,会在她妈拎着菜回来时跑过去帮忙“叼”袋子(虽然常常帮倒忙),会在她爸下棋输了的时候用脑袋蹭他的胳膊,像是在安慰。

林雪爸妈再也没提过把它送走的事。她妈会在逛菜市场的时候,特意多买些肉回来,说“暖阳爱吃”;她爸会在散步的时候,牵着暖阳的牵引绳,跟小区里其他养狗的老人聊得热火朝天,骄傲地说“我家暖阳可聪明了”。

林雪有时看着暖阳趴在客厅中央,被爸妈围着逗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它身上,暖洋洋的,像个小太阳。她忽然明白,暖阳不仅仅是治愈了她童年那些孤单的瞬间,也像是一道光,照亮了这个家,让那些平日里不轻易流露的温柔和关爱,有了一个可以附着的地方。

它用它的调皮,打破了家里沉闷的空气;用它的乖巧,温暖了每个人的心。它就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天使,用最纯粹的爱和依赖,把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变得柔软而温暖。

深秋的风又起了,林雪下班回家,刚走到楼道口,就看见暖阳从里面跑出来,兴奋地扑向她,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她笑着蹲下来,任由它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心里满是踏实的暖意。

真好啊,她想,有这样一个小家伙在家等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