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带上那辆黑色轿车开始，孙晨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车内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压抑的沉默，和身边那两名便衣特工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铁血气息。
他没有被带去警察局，也没有去任何政府机构。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地下车库，他被带进一部专用电梯，来到了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极致。
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头顶一盏刺眼的白炽灯，将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墙壁是灰色的，似乎是某种吸音材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也吞噬了房间内的一切回响，营造出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孙晨被按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对面，便是那个高挑冷艳的女人，林岚。
她没有坐下，只是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那双锐利的凤眼，像两把无形的手术刀，试图将他从血肉到灵魂，一层层剖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是一种无声的心理战。
林岚在观察，在施压，试图从他最细微的表情，最不经意的动作中，找到破绽。
孙晨则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颤抖。
这颤抖，一半是刚才街头惊魂的后遗症，另一半，则是他刻意为之的伪装。
他知道，此刻的他，绝不能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他必须是一个刚刚劫后余生，惊魂未定，又带着几分倔强和恐惧的少年。
终于，林岚似乎失去了耐心。
她拉开椅子坐下，将一份文件“啪”的一声，丢在了孙晨面前的金属桌上。
“孙晨，十八岁，江城一中高三学生，成绩优异。父亲孙建宾，母亲苏梅，三年前因车祸去世。目前唯一的亲人，是爷爷孙卫国，现住在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档案。
“现在，我问，你答。”
林岚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三天前，市人民医院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有人举报张文博总工程师家煤气泄漏。打电话的人，是你吧？”
孙晨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慌。
林岚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舆论战打得很漂亮。所有帖子和文章，都只提‘张总’，而不点名道姓，精准地将矛头指向张德海，却又完美规避了诽谤的法律风险。这套玩法，不像一个高中生能想出来的。”
她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孙晨的心上。
“而最关键的，是这封邮件。”
她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那份邮件的打印件上，尤其是那几个被猩红字体加粗的字眼上。
“‘蛀石计划’。”
林岚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四个字，眼睛死死地锁住孙晨。
“这个代号，在我们的系统里，都属于高度机密。江城这个小地方，绝不可能有人知道。所以……”
她猛地抬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如同刀锋般锐利！
“告诉我！你的情报来源是谁！你背后的人，又是谁！”
房间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空！
面对这雷霆万钧般的质问，孙晨的脑中却是一片清明。
他早已在心中，将这一幕排演了千百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沙哑着嗓子开口了。
“没有谁……”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发抖，却又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不顾一切的偏执。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查的，自己猜的！”
“胡说！”林岚冷喝道，“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接触到这些！”
“为什么不可能！”
孙晨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回瞪着林岚，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因为我需要钱！我爷爷躺在ICU，每天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我去打工，在江城最高档的‘云顶会所’端盘子！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那里就是张德海和赵立雄这些人的销金窟！我亲耳听见……亲耳听见喝得烂醉的张德海，对着他那帮手下吹牛！说他怎么把我爷爷这种老顽固弄进医院！说他背后有赵副市长，有更大的靠山！说他搭上了一条境外的线，以后要赚大钱，玩什么‘蛀石计划’，把整个江城的钱都吸干！”
孙晨的表演，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他将自己重生者的信息优势，完美地嫁接到了一个“在权贵身边打工的穷小子，无意中偷听到惊天秘密”的剧本之上。
“我录了音！但我不敢拿出来！我怕他们弄死我！我只能上网查，我查了张德海所有的公司，查了所有关于金融洗钱的新闻！我把所有碎片拼凑起来，我才写了那封举报信！”
他猛地一拍桌子，用尽全力嘶吼道：“我只是想救我爷爷！我只是想让这些畜生得到报应！这有错吗！”
少年的嘶吼，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林岚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到浑身颤抖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不似作伪的滔天恨意，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个解释，听上去天衣无缝。
一个聪明、早熟、被逼到绝境的少年，为了救亲人而铤而走险。动机，逻辑，情绪，全部都能对得上。
可是，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蛀石计划”这个词，不像是酒后吹牛能说出来的。
但她找不到任何破绽。
孙晨的表演太完美了，完美到她无法分辨，哪部分是真情实感，哪部分是精心设计的谎言。
良久，林岚缓缓靠回了椅背，那股逼人的气势，也悄然收敛了许多。
她确认了一点。
无论孙晨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无论他的情报来源是偷听还是另有其人，从赵立雄派出杀手的那一刻起，孙晨就已经成了这起国安大案中，最关键的突破口，和最危险的活靶子。
“你的解释，我姑且相信。”
林岚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理智。
“但是，你必须清楚，你现在很危险。赵立雄已经狗急跳墙，他们能派第一次杀手，就能派第二次。”
她站起身，再次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从现在起，你将接受国安的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直到这件案子了结。”
“同时，”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我们需要你，配合我们的行动。”
孙晨抬起头，迎着林岚那审视的目光，眼中的激动和愤怒渐渐褪去，化为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配合？
不。
他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从这一刻起，不是我配合你们。
是你们这台庞大、精密的国家机器，要为我所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