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由深蓝转为鱼肚白，又渐渐亮起。
孙晨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绝望的雕塑。
输了……
真的要输了吗？
面对那座名为“钱卫东”的，由权力和体制浇筑而成的巍峨大山，他这个重生者，这个唯一的变数，终究也只是以卵击石吗？
不！
我不信！
一抹疯狂的血色，猛地涌上他的眼底！
前世！
我的优势，只有前世的记忆！
既然明面上的线索都断了，那我就去挖！去那片记忆的废墟里，把所有被时间掩埋的、被世人遗忘的碎片，全都给我挖出来！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扑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强迫自己，忘掉现在的困局，忘掉钱卫东，忘掉林岚。
他的意识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搜索引擎，开始疯狂扫描着脑海中，关于江城未来十年的一切！
社会新闻、财经报道、法制专栏、甚至是街头巷尾的花边八卦！
“张德海……”
“赵立雄……”
“云顶会所……”
一个个关键词，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闪现，交织，碰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如同被钢针穿刺般剧痛，整个大脑仿佛要被这海量的信息流挤爆！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
某某公司上市，某某大桥通车，某某官员落马……
这些都是大事，但都和现在无关！
细节！
我需要的是细节！是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隐藏在角落里的名字！
孙晨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用这股疼痛，来维持自己精神的最后一点清明。
头痛欲裂！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昏厥过去的瞬间，一个尘封已久的，极其微不足道的记忆片段，像是被一道闪电，猛然照亮！
那是在他重生前的三四年，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他刷着手机，看到一条江城的本地社会新闻推送。
标题很不起眼：《一男子因网络赌博欠下巨额债务，为还赌债挪用公款被批捕》。
这种新闻，每天都有无数条。
但孙晨当时多看了一眼，因为新闻配图里的那个嫌疑人，戴着手铐，一脸颓丧，看上去有些眼熟。
报道里提到，这个男人姓王，叫王志强，曾是江城一家小有名气的建材公司的会计。
而真正让孙晨此刻浑身剧震，如遭雷击的，是报道中的一句话！
记者在采访办案民警时，民警无意中提到一句：“据王某交代，他除了挪用公款，还说他以前的老板‘张总’，几年前曾让他处理过一批非常奇怪的，完全看不懂的加密账目。他当时觉得有问题，就偷偷用自己的私人U盘，备份了一份……”
张总！
加密账目！
备份！
轰——！！！
这几个词，如同三道天雷，在孙晨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前世，他看到这条新闻时，只是当成一个赌徒为了脱罪的胡言乱语。
但现在，在这个所有线索都中断的绝境里，这条被遗忘的信息，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张德海！
那个建材公司的老板，就是张德海！
王志强！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小会计！
他就是处理脏钱的人！他就是那个幽灵！
他就是钱卫东那条资金链上，最隐秘，也最致命的一环！
“哈哈……哈哈哈哈……”
孙晨猛地从床上弹起，他双眼赤红，脸上却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癫狂的狂喜！
他捂着脸，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混合着汗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
在所有人都宣布放弃的时候，在他自己都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硬生生从记忆的坟墓里，把这条唯一的生路，给挖了出来！
钱卫东！
你以为你把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扫清了？
你以为你用权力筑起了天衣无缝的壁垒？
你错了！
你算到了一切，却永远也算不到，在这间小小的安全屋里，有一个人，看过你未来的剧本！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部黑色的加密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拨通了林岚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孙晨用尽全身的力气，用那颤抖着，却又带着火山喷发般无比坚定的声音，嘶吼道：
“林处！别撤！”
“我找到了他们的账本！”
“我找到了那个幽灵的尾巴！”
我找到了他们的账本！
省国安厅，林岚的办公室。
空气像是凝固的水泥，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岚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那部黑色的加密手机像是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耳朵和手心。
电话里，孙晨那嘶哑却带着癫狂喜悦的吼声，还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我找到了他们的账本！”
“我找到了那个幽灵的尾巴！”
账本……幽灵……
林岚缓缓放下手机，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一把扶住了冰冷的办公桌边缘。
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几乎要将她的意志彻底淹没。
就在半小时前，她刚刚结束了一场令人窒息的内部会议。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关于“蛀石计划”的后续调查，是否终止。
“林处，所有线索都断了。”
“赵立雄被纪委‘保护’得滴水不漏，我们的人连他的一根毛都碰不到。”
“张德海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法医鉴定是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死，没有任何疑点。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史。”
“我们接触赵立雄家人的行动也失败了。”
“最关键的是，钱卫东现在是全省的‘反腐英雄’，风头正劲。我们现在顶着压力继续查这个案子，就是政治不正确，是跟省委的决定唱反调！”
一名资历很深的老组长，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语气沉重：“这是建议结案的报告。林处，签字吧。这个案子，我们输了。不是输给对手，是输给了规则。”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沉默着，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甘和无力。
他们是国安，是国家最锋利的剑。
可现在，这把剑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按在鞘里，连一丝寒光都透不出来。
输了。
这个词，像一根毒刺，扎在林岚的心里。
她想到了那个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的老人。
她想到了那个明明只有十八岁，却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少年。
她更想到了那个站在聚光灯下，道貌岸然，享受着万民赞誉的钱卫东。
让她就这么放弃？
让她眼睁睁看着魔鬼在人间加官进爵，而受害者只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
她做不到！
就在她即将被绝望吞噬的那个瞬间，桌上的加密电话，响了。
然后，就有了那句如同惊雷般，劈开所有绝望阴霾的嘶吼。
“我找到了他们的账本！”
林岚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抬起头，环视着办公室里一张张写满颓败的脸。
她的手指，缓缓滑过冰冷的桌面，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墙上那幅巨大的江城市地图上。
“不。”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所有人都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她。
“案子，不结。”
林岚转过身，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
“我不同意结案！”
那位老组长皱起了眉头，站起身，想要劝说：“林处，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线索，拿什么查？用头去撞钱卫东那堵铁墙吗？”
“谁说没有线索？”
林岚一字一顿，声音斩钉截铁。
她指着地图上的江城市，那根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马上，成立一个最高保密等级的特别行动组。所有成员，由我亲自挑选。”
“行动目标，江城。”
“行动代号……”林岚顿了顿，脑海里闪过孙晨那张年轻却深沉的脸，“就叫‘幽灵’。”
“林处！”
“这是命令！”林岚打断了所有人的质疑，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看着那位老组长，看着办公室里所有困惑、震惊的下属，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我疯了，觉得我在拿整个部门的前途和我们所有人的职业生涯做一场豪赌。”
“没错，我就是在赌！”
“我赌的，不是证据，不是线索。”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部黑色的加密电话上。
“我赌的，是一个叫孙晨的高中生。”
“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也是这场死局里，唯一的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