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闩拉开的瞬间,风裹着夜露的凉意在鼻尖打了个转。
云鹤长老的身影在月光里拉得老长,他腰间的长老玉牌泛着冷白的光,像淬了毒的刃。
"蘅儿,"他声线温和得像往年给我批星轨图时那样,可目光却扫过我床头的手札,"宗里收到密报,说你私藏邪物。
既是清者,便让师兄们查一查,也省得旁人嚼舌根。"
我退后半步,让四名执剑弟子鱼贯而入。
他们的靴子碾过那片槐树叶时,我听见极轻的"咔"一声——蚀骨虫的甲壳碎了。
云鹤的脚尖在那片碎叶前顿了顿,很快又抬起来,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烛火在风里晃,映得执剑弟子翻找的动作成了晃动的剪影。
我盯着云鹤的喉结——他在吞咽,一下,两下。
三年前师父悬棺血案时,他也是这样站在灵堂前,说"邪修手段狠辣,蘅儿节哀",可当时他袖角沾着的,分明是阴木的碎屑。
"长老。"最左边的弟子从床底摸出个木匣,"这里有半块玉珏。"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那是风行师兄坠崖时攥着的,我在崖底寻了七日才捡回。
云鹤接过玉珏,指腹擦过"蘅"字刻痕,突然抬眼:"这玉料...是苍梧宗内门特供。"
"是风行师兄的。"我声音平稳得像是提前演练过,"他坠崖前攥着它,我只是替他收着。"
云鹤把玉珏递回,指尖在我手背轻轻一压:"蘅儿,你总说只信星轨。
可星轨能算人心么?"
四名弟子退出去时,东方已泛白。
我关上门,摸到门楣上被扯断的辟邪符——方才云鹤抬手"整理"门帘时,指尖闪过一道幽光。
原来困灵阵的余波,是他引到我住处的。
次日清晨,我在晨雾里敲开藏书阁的门。
柳青的眼镜片蒙着水汽,他扶了扶镜框:"首座今日来得早。"
"我要查《万虫志》里蚀骨虫的记载,还有三年前悬棺案的卷宗。"我直入主题,"长老说我私藏邪物,总得自己先清白了。"
柳青的手指在门框上叩了两下。
这是他犹豫时的习惯——三年前我第一次求他开禁书阁,他也是这样叩了七下,才说"你师父当年也总在子时来翻星轨残卷"。
"随我来。"他转身时,青灰色道袍扫过满地晨露,"蚀骨虫喜阴,需以活人气血养。
三年前悬棺里的血阵...用的就是蚀骨虫引血。"
藏书阁的霉味裹着旧纸香涌过来。
柳青搬来个檀木匣,铜锁上刻着"少阳秘档"——这是师父当年专属的。
他掏出钥匙时,我瞥见他腕间有道淡红的痕,像是被虫须划过的。
"你师父最后一次来,就是翻这匣子里的东西。"他打开锁,"他说'蘅儿的星轨图里缺了颗主星',后来...就出事了。"
我翻开最上面的卷宗,手突然顿住——里面夹着半张药方,字迹是师父的:"墨砚,十岁,寒毒入心,需桂花糕引药。"
"这是..."
"当年大长老捡你回山时,山脚下躺着个冻得发紫的小乞儿。"柳青推了推眼镜,"你塞给他半块桂花糕,他攥着跑了。
后来总有人往山门外送驱虫草,我猜...是那孩子。"
窗外传来鸟鸣。
我抬头时,正看见墨砚站在银杏树下,雪团蹲在他肩头,嘴里叼着片带血的布角。
他冲我挥了挥手,阳光穿过叶隙落他发间,像当年那半块桂花糕的甜。
"我去去就来。"我合上册子,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破胸腔。
墨砚在廊下等我,雪团"嗖"地窜进我怀里,爪子扒拉我衣襟——它脖子上系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半片染血的冰蚕锦,和老槐树下那块碎布纹路一模一样。
"我去了趟青丘镇。"他声音低了些,"三年前悬棺案那晚,有药商看见云鹤长老带着三个蒙面人进了镇外破庙,怀里抱着个雕虫纹的木盒。"
我捏着布片的手在抖。
云鹤腰间的长老玉牌,老槐树下的阴木,娆卿腕间的虫痕...所有碎片突然串成线——蚀骨虫,血阵,玉珏,原来从师父出事那天起,局就布好了。
"晚上来我住处。"墨砚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我还查到,你眉心的朱砂痣...是血契的印记。"
月上柳梢时,信是从窗缝里塞进来的。
我吹灭烛火,就着月光看——信纸上沾着槐花香,字迹歪斜像是刻意伪装:"云鹤与蚀骨虫主勾结,悬棺血案、风行坠崖,皆他所为。
证据在藏书阁三层西墙暗格里。"
我摸着信纸背面的凸痕——是半枚玉珏的压印,和风行那半块严丝合缝。
更夫敲过三更时,我把信塞进贴身暗袋。
床头的《少阳秘典》被翻到"血契者,以命为引"那页,烛火映着字,像渗着血。
次日清晨,我站在藏书阁门前,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槐花香。
柳青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我摸了摸怀里的信,知道今天,必须找到那个暗格。
晨雾裹着槐花香漫进鼻腔时,我正站在藏书阁朱漆门前。
指尖隔着粗布暗袋摸到信纸边缘,上面歪扭的字迹还在发烫——"证据在藏书阁三层西墙暗格里"。
门内传来木屐碾过青砖的声响,是柳青。
他推眼镜的动作比昨日慢了半拍,镜片后眼尾的皱纹像被晨露浸开的墨:"寒首座今日来得早。"
我压下喉间翻涌的疑问,指节抵着门框:"想查些旧年的虫类典籍。"话音未落,他袖中便传来细碎的铜锁碰撞声——这老书吏向来耳聪目明,昨日我合上册子时碰到了镇纸,他定是听见了。
"蚀骨虫?"他突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三年前大长老翻的也是这类。"
我喉结动了动。
师父出事那晚,我跪在悬棺前看血阵漫过青砖,阵眼里爬满的正是这种啃食筋骨的虫。
此刻晨风卷着他袖角,露出腕间一圈暗红勒痕——和娆卿腕间那道,形状分毫不差。
"青叔。"我放软语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星纹玉佩,"当年师父说我星轨缺主星,可若这局从十年前就布下......"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背过身时我瞥见他后颈新结的痂,像被虫蛀过的树皮。
等他再转过来,镜片上蒙了层雾气:"阿泽在三楼整理《百虫志》。
这孩子......"他摸出串铜钥匙塞给我,"比我会认古籍。"
三楼的霉味比楼下重三倍。
雕花窗棂漏进的光里,有个穿青布衫的少年正踮脚够最高层的书匣。
他转身时,发间沾着半片银杏叶,左手食指指腹有圈薄茧——是常年翻书磨的。
"寒首座。"他声音清润,把抱在怀里的《苍梧秘藏》往我这边推了推,"父亲说您要查虫类典籍?"
我点头,袖中那半片冰蚕锦硌得手腕生疼。
昨夜墨砚说青丘镇药商看见云鹤抱的木盒雕着虫纹,此刻这少年指尖正抚过《百虫志》封皮上的蚀骨虫绣纹——纹路和木盒上的,竟如出一辙。
"这册是先师手录。"林泽翻开泛黄的纸页,烛火映得他眼尾发亮,"蚀骨虫喜槐花香,需以活人心血饲七日......"
"啪!"
木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我猛地攥住他手腕,烛火在我们交握处晃出残影。
林泽的手凉得惊人,像浸过冰泉的玉:"有人。"
他话音未落,脚步声已从二楼窜上来。
我瞥见窗纸上晃动的影子——是两个提着灯笼的外门弟子,腰间挂着云纹令牌。
云鹤的人。
"青叔?"其中一人粗着嗓子喊,"大长老当年的星轨图可在三楼?"
我额头沁出冷汗。
左手掐诀按在青砖缝隙间,星芒顺着指腹窜进地脉——这是苍梧宗独传的隐星阵,以本命星力为引,能隐去活物气息。
林泽突然握住我另一只手,掌心有枚温热的玉牌:"少阳诀引星更快。"
空气泛起涟漪时,那两人的脚步声停在门前。
灯笼光透过窗纸,把我们三人的影子揉成一片混沌。
"怪了,明明看见有光。"
"云长老说寒首座最近总往藏书阁跑,许是查什么......"
话音被风卷散。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林泽的手还攥着我。
他耳尖通红,松开时在我掌心留了道浅红印子:"我爹说,寒首座的星轨图里,缺的那颗主星......"
"在《少阳秘典》里。"我打断他,指尖抚过刚翻到的那页——"血契者,以命为引,蚀骨虫主现"。
墨迹里渗着暗红,像被血浸过。
林泽凑过来看,发梢扫过我耳垂:"这行小字是我补的。
先师手稿里提过,破蚀骨虫阵需......"
楼下传来柳青喊他的声音。
少年应了声,把《百虫志》往我怀里塞得更紧:"西墙第三块砖,敲三下。"他指腹点过我掌心,"暗格里的东西,比信上写的更要紧。"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上手稿,蚀骨虫的图谱突然扭曲起来——那些虫足的走向,竟和我昨夜在《少阳秘典》里看到的血阵纹路,分毫不差。
林泽的脚步声渐远。
我摸着西墙第三块砖,指节刚要叩响,袖中冰蚕锦突然发烫。
墨迹未干的手稿在膝头沙沙作响,最末页歪歪扭扭写着:"血契成时,蚀骨虫主,是......"
窗外掠过一道白影。
我抬头时,正看见雪团蹲在檐角,嘴里叼着半片带血的槐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