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的声音像被风干的骨头,在死寂的荒原上敲不出半点回响。

“你师父让你带个将死之人来,是想让他陪我,还是想让我陪他?”

我的膝盖一软,带着墨砚的重量,重重跪在黑色的砂石上。

尖锐的石子刺破裤料,扎进皮肉,我却感觉不到疼。

“求师叔救他。”我抬起头,仰视着眼前这具“活尸”。

他兜帽下的脸没有表情,或者说,那张皮包骨的脸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没有理我,只是慢吞吞地弯下腰,枯瘦的手指在我眉心的红印上空一寸处停住。

一股阴冷的气息拂过,我眉心那处皮肤猛地一跳。

“苍梧祖脉之匙……”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老东西,还真敢赌。”

他收回手,指了指昏死在我怀里的墨砚,又指了指我。

“谷口的石碑,你看见了。”

我的心沉到了底。

苍梧来客,命留一半。

“要救他的命,可以。”他终于看向我,深陷的眼窝里是两团化不开的墨,“拿你的命来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不是在开玩笑。

惊蛰谷里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我和他,还有一个正在死去的人。

“我师父不会让我来送死。”我的声音干涩。

“你师父?”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类似漏风的声响,“他自己都成了一捧灰,他的算计,又能值几个钱?”

他踱到石碑前,用指骨轻轻敲了敲光滑的碑面。

“这惊蛰谷,吃的不是五谷杂粮,是命。活人的命。”

“大长老要你的命痣,我要你的整条命。说到底,都是一笔买卖。你选一个。”

我抱着墨砚的手臂在收紧。

他冰冷的身体,是我此刻唯一的真实。

师父的局,不会是死局。

他费尽心机把我引来这里,绝不是为了让我和墨砚一起,变成这黑色土地上的养料。

命留一半……

我的视线从石碑,落到手里的青铜残片,再回到墨砚苍白的脸上。

曜日追魂钉,是禁术,是至阴至邪的杀招。

惊蛰谷,是绝地,是吞噬生机的囚笼。

一个念头,像电光石火般劈开混沌的脑海。

以毒攻毒。

以绝地,治绝症。

“我若是不选呢?”我扶着墨砚,挣扎着站起来。

师叔的眼窝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

我没有看他,而是搀着墨砚,一步步挪回那块无字石碑前。

我将那半片青铜残片,用力按在石碑中央。

没有机关声,没有光芒。

残片就像被吸住一样,牢牢贴在碑面上。

接着,我伸出另一只手,覆在墨砚的心口。

那里,是曜日追魂钉寒气最盛的地方,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股刺骨的阴寒。

“你想做什么?”师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情绪,是惊疑。

我没有回答,闭上眼睛,将所有心神沉入眉心的命痣。

那里不再是禁锢,而是一个源头。

一股细微却温热的气流,顺着我的经脉,流向我按在墨砚心口的手掌。

这不是灵力。

这是命痣里蕴含的,属于苍梧祖脉最原始的生机。

那股生机触碰到曜日追魂钉的瞬间,墨砚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他心口处,那股阴邪的寒气像是找到了宣泄口,顺着我的手臂,疯狂地朝我体内涌来!

冰冷,刺骨,仿佛要将我的血液和骨髓一并冻结。

我咬紧牙关,忍着经脉寸断的剧痛,强行引导着那股寒气,通过我的身体,渡向我按在石碑上的另一只手。

“疯子!”师叔低喝一声,“你想用自己做引,把追魂钉的煞气渡给石碑?你会死的!”

我当然会死。

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凶戾的煞气。

但师父留下的,不是凡人之躯。

是这枚命痣。

是祖脉之匙。

青铜残片,是钥匙。

我的身体,是锁孔。

而这整座惊蛰谷,才是真正的锁!

“嗡——”

当第一缕黑色的煞气通过我的掌心,注入石碑时,整座石碑剧烈地颤动起来。

碑面上,血红的“命留一半”四个大字再次浮现,并且开始流动,像活了一样。

一股庞大的吸力从石碑中传来,疯狂地拉扯着我体内的煞气。

墨砚身上的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而我的手臂上,却浮现出同样的、狰狞的黑色纹路。

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我看到雨夜的破庙,小少年把桂花糕塞回我手里,说“姐姐吃,吃了就不冷了”。

我看到无妄崖底,墨砚挡在我身前,笛声清越,星光落在他眼里。

我不能死。

我还没把欠他的桂花酿还给他。

“开!”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声。

眉心的命痣爆发出灼热的光芒,那道淡淡的红印,此刻亮得像一轮血月。

磅礴的生机从命运中涌出,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奔涌的江河。

它裹挟着曜日追魂钉的煞气,如同决堤的洪水,尽数冲入石碑之中!

石碑上的血字瞬间炸开,化作漫天红光。

我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身体没有落到冰冷的砂石上,而是跌入一个同样冰冷,却很坚实的怀抱。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师叔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他的一只手揽着我,另一只手,探向墨砚的鼻息。

墨砚脸上的青紫和脖颈的黑线都已褪去,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然平稳。

“你师父……收了个好徒弟。”

师叔的声音,依旧干涩,却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将墨砚一把扛在肩上,然后拎着我的后衣领,像拖着一只麻袋,朝谷内深处走去。

“钉子是拔了,可毒已经入了魂。”

他的话飘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想让他彻底活过来,你得去一个地方,把他的魂,给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