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我怀里,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了过来。
那张总是很干净的脸上,沾着灰,嘴角那抹红色,刺得我心口发紧。
可他却在笑。
“我没躲。”他看着我,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我扶着他的手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怒火退去,恐惧和剧痛一起涌了上来。
手腕猛地一烫,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按住。
我低头,那几道刚刚才淡下去的黑色纹路,此刻以一种狰狞的姿态重新浮现,颜色比之前更深,甚至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
它们不再是细线,而是像一条条活过来的小蛇,在我皮肤下扭曲,贪婪地吞噬着我刚刚催动过的生机。
一股阴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力量,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冲我的魂魄。
我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和墨砚一起摔倒。
“小蘅!”墨砚察觉到我的异样,挣扎着想站直,却牵动了魂伤,又是一口血呛了出来。
“别动。”我咬着牙,强行压下那股反噬之力,把他扶稳。
我们的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噎。
是那个还活着的女弟子。
她瘫在地上,看着自己师兄那具了无生机的尸体,又看着我们,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松开墨砚,让他靠着石碑,然后一步步向她走去。
我的每一步,都让手腕上的灼痛加剧一分。
那女弟子看着我走近,恐惧压倒了一切,她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嘴里语无伦次。
“别杀我……别杀我……印信我不要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
“储物袋里,还有什么?”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她浑身一哆嗦,像是被吓傻了,连忙把腰间最后一个小巧的香囊也解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递给我。
“都……都在这里了……求你……”
我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张疗伤用的符箓,还有两瓶品相不错的丹药。
比云鹤那个储物袋里的东西要好得多。
看来,大长老对这些来送死的弟子,倒是挺大方。
我把东西收好,站起身。
女弟子依旧趴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不敢看我。
杀,还是不杀?
杀了,一了百了。
不杀,她回去通风报信,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墨砚扶着石碑,慢慢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
“小蘅。”他轻声叫我。
我没回头,只是看着地上那个抖个不停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那女弟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过了好一会儿,才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青……青禾。”
“青禾。”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记住,今天,你师兄死于黑泽沼的瘴气,你侥幸逃脱。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她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错愕。
“我……”
“你若说错一个字,”我打断她,指了指地上她师兄的尸体,“他就是你的下场。不止如此,我会亲自回苍梧宗,找到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变成惊蛰谷里的养料。你听懂了吗?”
我的声音不重,却让青禾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疯狂地点头,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懂……我懂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滚吧。”
她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向那艘符纸飞舟,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飞舟化作一道流光,仓皇逃离了这片让她魂飞魄散的土地。
“为什么放了她?”墨砚问。
“一个活着的信使,比一个死人有用。”我看着飞舟消失的方向,“她带回去的恐惧,比她带回去的消息,更能让大长老头疼。”
一个疯了的、胡言乱语的幸存者,远比一具尸体更能制造混乱和猜忌。
我转过身,正对上墨砚担忧的脸。
“你的手……”
“没事。”我把手藏进袖子里,“一点小麻烦。”
“又是小麻烦。”他低声重复,语气里是化不开的自责。
“轰隆——”
一声沉闷的响动,打断了我们。
那具男弟子的尸体,连同他身下的土地,一起陷了下去,形成一个黑洞洞的坑。
师叔那枯瘦的身影,从坑边缓缓升起,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他手里拎着那个男弟子的尸体,像是拎着一只破麻袋。
“不错的养料。”他评价道,然后把尸体随手扔到一边,那空洞的眼窝转向我们。
他的视线在我藏着手腕的袖子上停顿了一下。
“透支的力量,是要用命来还的。”他干巴巴地说,“那半颗丹药,被你糟蹋干净了。”
他走到我们面前,丢过来一个布袋。
是黑地蕈。
“吃吧。”他指了指墨砚,“你的魂,刚刚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得补。”
然后他又看向我。
“你的印记,被你喂饱了。下一次发作,会更凶。”
他没有半点安慰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们的清扫,还算干净。”他慢悠悠悠地转过身,拖着那个男弟子的尸体,朝谷内走去,“作为奖励,谷外那些苍蝇的尸体,归你们了。”
“尸体?”墨砚不解。
师叔停下脚步,回头。
“云鹤不是一个人来的。”
“为了探路,他带了十几个外门弟子。那些人,都死在了黑泽沼里。”
“去吧,把他们的遗物都捡回来。”
“这是你们作为清道夫,应得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