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质的手紧紧攥着手机,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电话。

那句“我爸走了……”

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狠狠楔入他的脑海,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出更深切的钝痛。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哽得发疼,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的红。

打电话的是张宇,张福生的儿子,比他大六岁。

电话里张宇的声音略微嘶哑破碎,似是巨大悲伤后归于的平静,除了那句残酷的宣告和一句“尽早回来”什么都没说。

张宇的父亲——张福生,落水村的村长,但对他周质而言,却仅不止于此。

九岁那年,父母像两片被风卷走的落叶,骤然离世,留下他孤零零地站在世界的废墟上。

是村长张福生,毫不犹豫地把他拢到了自己的羽翼下。

不是施舍,是实实在在的关心,早已在岁月里酿成了醇厚的亲情,张福生如同他的父亲一般。

死因?意外?还是病故?

周质的心被巨大的疑问和悲伤撕扯着。

六十多岁的张大叔在自己的记忆中身体是很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亡呢?

“会是意外吗?”周质只能猜想,张宇没有说任何关于张大叔死亡的消息。

落水村,那个藏在一百多公里外山坳里的故乡,村旁那条日夜奔流的河,崎岖难行的山路……

此刻都成了通往悲伤终点的必经之路。

张大叔是今天死的,根据农村的习俗,将在三天后下葬,对周质来说,时间显然与面试在同一天。

但他还是决定明早回去,张大叔的这份情,他必须亲自去送最后一程。

悲伤似沉重的铅块压在眼皮上,周质几乎是挣扎着才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然而,这一夜的梦,却不再是之前的噩梦,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场景。

画面定格在落水村熟悉的傍晚,张福生背着手,在村道上踱步,脸上带着惯常的,敦厚的笑容。

他路过周质家那间久无人居的院子时,脚步忽然顿住,屋子里,隐隐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哈哈哈,”张福生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小子,回来了也不先吱个声!”

他显然以为是周质回来了,语气里满是长辈的嗔怪与喜悦。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大门。

门轴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就在门开的一刹那,屋内的所有声响——那阵翻找声——瞬间消失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的光线和声音,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静谧。

张福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转为疑惑和警惕。

“这孩子……咋不开灯?”他嘟囔着,随即一个更糟的念头闪过。

“糟了!莫不是……遭贼了?!”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张福生顾不上多想,立刻摸黑往里冲。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里屋门框,“啪嗒”一声,拉亮了那盏昏黄的老式灯泡。

周质的心猛地一揪!这昏黄的灯光,和他之前噩梦中的场景何其相似。

难道……那吞噬一切的黑雾会出现?会袭击张大叔?

然而,预想中的恐怖并未降临。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充当客厅和厨房的外间,积着薄薄一层灰尘的桌灶;

通往里屋的门敞开着,能瞥见那个熟悉的土炕轮廓,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久无人烟的荒凉感。

自从成年后那个资助者停止汇款,周质假期便都在城里打工,上次回去还是两年前。

“没人?”张福生眉头紧锁,疑惑更深了,他抬脚走向里屋卧室,土炕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件旧的被褥。

炕边的地面上,散乱地堆放着十几本书——那是资助者早年陆续寄来的旧书,大多是神话志怪,包括其他外国书籍。

张福生松了口气。看来真是听错了,或者是什么野猫弄出的声响。

他摇摇头,弯下腰,准备把散落的书籍一本本捡起来,放回炕头那个充当书架的旧木箱上。

就在他粗糙的手指快触碰到最上面一本泛黄书页的瞬间——

“嗬……嗬嗬嗬……”

一阵低沉,沙哑,嘲弄般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那堆书籍深处响起!

那声音浑浊不清,像一个喉咙里卡着浓痰的中年男人在奋力喘息。

“啊——!”张福生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整个人猛地向后跌坐在地。

他惊恐万状地瞪着那堆书籍,仿佛那里盘踞着一条无形的毒蛇。

这诡异的笑声持续了大约几秒钟,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无比漫长和刺耳。

紧接着,画面如同视频被抽帧,出现了令人诡异的断层——前一秒张福生还瘫坐在地,惊恐万分。

下一秒,他竟已神色如常,正默默地将散落的书籍一本本捡起,整齐地码放回木箱上。

仿佛刚才那惊魂一幕从未发生,那段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不过是幻觉。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

一夜就这样过去。

周质从床上醒来。梦境的每一个细节如经历回荡在脑海。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难道是因为得知了张大叔死亡的消息吗?

“书籍……笑声……”周质喃喃自语,脸色凝重。

这幅梦境!

梦中的笑声似乎与之前那个无声笑容的噩梦有某种联系。

他总觉的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毕业以来的这一个月,一切都变得不对劲:

持续不断的噩梦,齐羽的离奇失踪,地铁上的诡异女孩,以及到现在……张大叔的死亡!

身上发生的诡异事情,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推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个简单,似乎张大叔的死,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上午,他简单收拾了东西。六个多小时的车程加山路跋涉,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下午三点多,他终于踏上了落水村的土地,这个两百多户人家的小山村,此刻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寂静里。

他没有走向自己那间在熟悉又陌生的旧屋,而是脚步沉重地,径直朝着村子的中心——村长张福生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