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身体里那根绷了多年的发条准时拧紧,张晨宸倏地睁开眼,眼神里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凌厉,瞬间又被眼前的景象柔化了。
苏可欣不知何时又缠了上来,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一条白皙纤细的胳膊横搭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脸蛋蹭着他硬邦邦的肩膀。
更要命的是,她一条腿也霸道地压了过来,隔着薄薄的被子,那温软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睡得正香,呼吸均匀悠长,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颈窝,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依恋。
张晨宸全身僵了一下,昨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意似乎又有抬头之势。他无奈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纵容的温柔。
“媳妇,”他侧过头,嘴唇几乎贴着她柔软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刚醒的沙哑,“醒醒,我得去上工了。”
“嗯……”苏可欣含糊地应了一声,像小猫撒娇。
她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在他颈窝里又蹭了蹭,那条压着他的腿非但没收回去,反而在被子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薄被滑落一小截,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小腿,在昏昧的晨光里晃得扎眼。然后,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和那条光溜溜的腿搭在被子外头。
张晨宸盯着她那毫无防备的睡姿看了几秒,咽了咽口水,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无声地勾了勾嘴角,那弧度很浅,却像冰河初融:要是她能一直这么乖顺地黏着他就好了。
他小心地挪开她的胳膊,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生怕惊醒了她,然后才翻身下炕。
厨房里很快响起轻微的响动。
灶膛里塞进干柴,火光亮起,映着张晨宸沉默而专注的侧脸,熟练地淘米、削红薯皮、切块,动作利落。
铁锅里很快咕嘟咕嘟冒起热气,红薯的清甜混着米粥的香气,慢慢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自己先盛了一碗,站在灶台边,三两口就囫囵吞了下去,滚烫的粥似乎也毫不在意。
然后,仔细地把锅里剩下的粥盛进一个搪瓷盆里,又从旁边一个小布袋里摸出一枚珍贵的鸡蛋,放进煮粥的锅里,用灶膛里未熄的余烬温着。
锅盖小心地盖好,严丝合缝,保证那点热乎气跑不掉,做完这一切,才拿起墙角的锄头,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轻轻带上院门。
日头升得老高,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窗户纸,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苏可欣终于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睁开眼。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鸡鸣。
她趿拉着布鞋,睡眼惺忪地晃到厨房,锅灶早已冷清下来,掀开那口大铁锅厚重的木头锅盖。
一股温热湿润的甜香扑面而来,搪瓷盆里,橙红的红薯块安静地卧在浓稠的白粥里,旁边,一枚光滑的鸡蛋静静地躺着,圆滚滚的,带着被温水浸过的余温。
灶膛里的灰烬早已冷透,可这锅里的粥和蛋,却像是被那人的细心,一直捂到了现在。
苏可欣看着锅里这份简单却熨帖的早饭,鼻子蓦地一酸。
她恨恨地抬手,用力挠了挠自己睡得乱蓬蓬的头发,懊恼地跺了跺脚,对着空荡荡的厨房小声嚷了出来:
“啊!我怎么又睡过头了!” 声音里满是自责,“明天!明天说什么也得早起,给他做顿像样的早饭!”
正当她准备找事情干的时候,看见了盆里装着的张晨宸的脏衣服,一个小时后,苏可欣坐在屋檐下的小竹凳上,对着自己那两只红彤彤、又痒又痛的手掌直吹气。
井水的凉意早散了,只剩下火辣辣的刺挠感,掌心那层薄皮皱巴巴的,像被砂纸狠狠蹭过。
她懊恼地甩了甩手,目光落到晾衣绳上那堆滴着水的衣裳上,散发着肥皂的清香,硬邦邦地挂在竹竿上,在风里微微晃荡。
看着衣服,昨天王秋兰那副嘴脸又浮现在眼前,那女人假惺惺的样子真让人恶心,是时候要去收钱了。
苏可欣嘴角一勾,那点因为搓红了手带来的憋屈和对王秋兰的恼恨,奇妙地拧成了一股劲儿,噌地站起来,两步冲回屋里,从炕席底下抽出两张折痕明显的借据。
崔胜元,五十块。
王秋兰,八十块。
白纸黑字,按着红手印。
她把借据小心地揣进外衣内袋,贴着心口放好,这才推门出去。
院外土路被晒得发白,几个婶子正扎堆在路边老槐树的阴凉里,脑袋凑在一块儿,唾沫星子飞溅地聊着东家长西家短。
苏可欣的身影一出现,那嘁嘁喳喳的声音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几道带着探究、好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苏可欣脚步没停,反而侧过头,迎着那些目光,眉眼倏地弯起,唇角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甜得晃眼的笑,脆生生地喊:“婶子们好呀!”
这一声,像滚油锅里溅了水。
胖婶手里刚嗑开的瓜子仁差点掉地上,陈婶拽衣角的手僵在半空,其他几个也像是被点了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尴尬得脚趾头都能在黄土地里抠出三间瓦房来。
好半晌,才有人挤出几声干巴巴的“哎,好,好”。
胖婶到底稳得住,眼珠子骨碌一转,飞快地把嘴里的瓜子壳“噗”地一声吐到脚边的尘土里,黄褐色的壳子粘了点唾沫星子,堆起一脸过分热情的笑,往前凑了半步:
“苏知青,这大晌午头的,顶着日头去哪呀?” 那眼神,恨不得把苏可欣的衣兜都看穿。
“哦,”苏可欣脚步没停,语气轻快得像唱歌,“去找辰宸哥呀!让他帮我去知青点把剩下的东西抬回来。”
“辰宸哥”三个字,被她喊得又软又糯。
“辰宸哥!” 胖婶的调门陡然拔高,眼里的光“唰”地亮了,旁边几个婶子也互相交换着惊疑的眼神——不是说这小两口同床异梦,苏知青恨不得插翅飞回城吗?什么时候“癞蛤蟆”变“辰宸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