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傍晚,沧浪江,画舫。

席间觥筹交错,一派浮华喧闹。

推杯换盏之际,却有目光不经意滑向一边——今日宴会的中心人物,大理寺卿妘峥。

“妘大人,今日这陈年花雕,可还入得了口?”主位上,刑部尚书刘崇仁笑容可掬。

这场名为接风的夜宴,正是她一手促成。

妘峥正把玩着手中精巧的青玉杯盏,闻言抬手虚敬,“琼浆玉液,自是上品。”

“哈哈,妘大人过誉!”刘崇仁朗声大笑,心里安定了几分。

给面子就好啊。

她亲自离席,宽厚的手掌轻轻拍在妘峥肩上,温声道,“美酒还需懂酒人,更要紧的是,需得同道中人共饮,方得其中真味。妘大人…是也不是?”

她刻意加重了“同道”二字,目光紧紧锁定对方。

妘峥心下一片雪亮。

知道是今日的正题来了。

她道,“不知刘大人有何指教?”

刘崇仁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这桩案子嘛,不过是个意外,底下人处置不当,才闹到你我眼前。”

她口中的案子,发生在去岁冬季。

皇贵卿的亲侄子赵琰,当街纵马踏死一对卖炭妻夫。证据确凿,目击者众,按律当斩。现如今,案子已经到了大理寺的复核阶段。

然而赵琰手中握着京城最赚钱的“宝通行”,专营盐铁漕运的灰色买卖。

席间在座的几位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王焕等官员,乃至刘崇仁本人,都在其中占着或明或暗的干股。

这棵摇钱树若倒了……

轻轻晃了晃杯中酒液,妘峥抬眸,“刘大人的意思是?”

“自然是小事化了!”刘崇仁爽朗一笑,“马匹受惊,意外而已,京兆尹那边自会‘秉公'处理。抚恤给足,苦主想必也无话可说。至于咱们大理寺复核嘛……”

她朝妘峥挤了挤眼睛,“妘大人新官上任,总要有些体己的进项才好立足。这‘宝通行”的买卖红火,妘大人若肯高抬贵手…”

被压得极轻的声音清晰送入妘峥耳中,“一成干股,即刻奉上。往后同舟共济,富贵同享,岂不快哉?”

妘峥摩挲着酒杯不语,身旁的大理寺少卿王焕却按捺不住,“妘大人,京城水深,多个朋友多条路,一成干股,这可是刘尚书天大的……”

“让你说话了?”妘峥将酒杯忽然往桌上重重一搁,发出清越的脆响。

酒液飞溅,在场众人的心也不由重重一跳。

王焕脸色霎时惨白,环顾左右,见无人附和,只得灰溜溜缩了回去。

“国戚犯法,与庶民同罪。”妘峥环视一圈周围各异的神色,淡淡道,“刘大人的‘同道’之谊,下官可不敢领。”

刘崇仁嘴角的笑容一僵,“妘大人,您要不再考虑考虑,若是一成干股不够……”

明明她的官比妘峥高上一级,却要在这作低三下四之态。

刘崇仁内心愤恨,面上却不得不继续出言挽回。

小巧的青玉杯盏被重新挑了起来,在指尖转了半圈。

“不必了,只要本官还在大理寺一日,赵琰的案子,就得按律办。”

说完,妘峥朝她挑了下眉,“若刘大人觉着不妥,尽可去吏部参劾,去都察院告状,便是御前递折子,下官亦无异议。”

嚣张,太嚣张了!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崇仁一瞬间气血上涌,猛地拍案欲起,却被身旁的刑部侍郎死死拽住衣袖,低声急劝,“大人不可啊,想想她的身后……”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下,颓然跌回了椅中。

是啊,若非忌惮其背景,何须她们这般劳师动众,曲意逢迎?

清河妘氏的清流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妘峥本人更是得都察院左都御史严孟衡悉心教导,即便太子被废,仍能被圣上钦点擢升大理寺卿。

这等煊赫家世、圣眷恩宠。

可以说,只要不谋逆,妘峥的前程几乎是青云直上,谁敢轻易撄其锋芒?

刘崇仁深吸几口气,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呵呵,妘大人所言…倒也有理……”

几位机灵的下属立刻会意,纷纷起身打圆场,敬酒的敬酒,说吉利话的说吉利话。

尴尬的气氛被勉强重新炒热。

刘崇仁心知今日图谋彻底落空,却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善后。幸好,她还有后手。

她重重击掌三下,画舫侧门应声而开。

一群身姿曼妙,身着素色薄纱的少男手托玉盘,款款而入。

行走间,扑鼻的脂粉和暧昧的香气弥漫。

妘峥几不可察蹙了下眉。认出这是被专门豢养,供官员狎玩的官伎。

刘崇仁叫人出来伺候,其用意昭然若揭。

只是她也深谙过犹不及之理。

自己可以坚守底线拒绝贿赂,却不能在任何场面都太过不近人情。于是妘峥垂下眸,沉默着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见她并未拂袖而去或厉声斥责,刘崇仁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几分。

肯留下接受这“风雅”场面,便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妥协,至少不至于将今日撕破脸的事情捅到御前吧?

酒过三巡,席间的空气彻底糜烂。

席上的官员们早已原形毕露,急不可耐地将靠近的尤物拽入怀中。

调笑喘息声、男儿半推半就的呻吟、衣料被粗暴撕扯的窸窣声……交织成一片不堪入耳的淫靡之音。

妘峥独自坐在喧嚣的边缘,自斟自饮。

酒意微醺间,余光瞥见身边空荡的蒲团不知何时缩上去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浑身一颤,如同受惊的小兽,慌慌张张就想从那蒲团上滑下来溜走。

“站住!”

妘峥轻轻一喝,那小男儿就双膝一软,双手交叠抵额,哆哆嗦嗦伏在了地上。

“大、大人饶命,奴该死,奴该死……”

他语无伦次地求饶,像是恐惧到了极点。

随着动作,男儿轻薄的白纱滑落,新旧交叠的青紫淤痕遍布细白的手臂,一路延伸到牙印烫伤斑驳的手指。

衬着那身似透非透的轻纱,竟有种凌虐的美感。

妘峥不禁皱眉,“过来。”

嗓音并不严厉,那小男儿却下意识一颤,半晌才手脚并用地膝行至案前。

“妘大人,好眼光啊。”

刘崇仁一直留意着这边,见此情景,不禁哈哈大笑,给了个女人间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白芍可是我们这儿的头牌,多少人捧着金子想一亲芳泽都排不上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