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匾之下,供奉着妘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妘峥撩起官袍下摆,直挺挺跪了下去。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妘峥……”
思绪翻涌间,那些刻在血脉里的往事如潮水般漫来——
妘氏与姬氏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太祖皇帝挥剑定天下时。
当年太祖被困孤城,妘氏先祖率三百族人死战破围,用三十七条性命换来了转机;太宗年间藩王叛乱,时任家主死守宫门三日,身中七箭仍紧握门闩,直到援军抵达时才轰然倒地。
百余年里,妘氏的名字始终与“忠烈”二字绑在一起。
妘峥这三代也不例外。
祖母妘霖出使敌国,以命换三城,至今仍是鸿胪寺供奉的楷模;母亲妘嫖为救当今圣驾战死沙场,追封威远大将军,恩宠无双。
作为唯一的嫡孙,打从记事起,祖母便指着族谱教她念“忠君”二字,并告诉她,“峥儿,妘氏可以断后,不可断忠。”
可忠字易写,践行太难。
两年前,太子被废,立誓要辅佐一生的君主成了罪臣。她这个“铁杆心腹”也成了朝堂上的靶子。
如今她虽任大理寺卿,却如坐针毡。
陛下将这位置给她,看似是恩宠,实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大理寺掌刑狱,皇子官员的龌龊勾当多少都要过她的眼。拉拢她的人踏破了门槛,明里暗里的威胁更是没断过。
妘峥在诸多势力里周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除此之外,祖辈的功勋,更是无形的道德枷锁,将她彻底框在了圣人的标准里。
街头巷尾的百姓提起她,都要念一句“妘将军的女儿,可不能学坏啊”。仿佛她只要眨错一下眼,就是对祖宗的亵渎。
“……孙儿不孝,让列祖列宗蒙羞了。但请列祖列宗放心,待尘埃落定,孙儿便从旁支挑个好孩子过继,让妘氏的香火,对得起这百年忠名。”
她磕了三个响头,点了炷香。
看着香袅袅燃尽,才吐了口浊气,从密室中走出。
酒意似乎更加熏人了。
妘峥回到桌案前,扯了扯衣领,执起了笔。
可笔下滞涩,心中更是烦乱如麻。
她烦躁地将几张废纸揉作一团,狠狠掷开。
就在这时,忽听外边一阵嘈杂。
……
“我、我找嫂嫂真的有事!”
容柒柒急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梨花带雨的绝色,让几个侍卫不禁心神一荡。
勉强记起自己的职责,“抱歉容公子,此处是书房重地,外人不得擅闯。”
她们都心里门儿清。
正院熄了灯,主君被“赶”来书房就寝。
此时一个绝色小男儿穿着单薄,哭唧唧来这里找主君——这不明摆着是想爬床么?
可规矩就是规矩,万一放了不该放的进去怎么办?
争执不下时,门开了。妘峥披着件外衣居高临下道,“何事?”
她摆了摆手,侍卫们对视一眼,躬身退下。
“嫂嫂……”容柒柒顾不得许多,小步跑上前扯着她的衣袖,仰头哀求,“您今日有没有看见…一条手链?银色的,细细的。”
妘峥低头,目光毫不避讳扫过他被泪水浸得水润的唇。“这很重要?”
“嗯…”细弱的声音裹着哭腔,像羽毛搔在人心尖上。
“柒柒不能没有那条手链,求求您了嫂嫂……”
许是太紧张,那点嫣红的唇痣被贝齿轻轻咬着,像颗沾了露水的樱桃。
真是…送上门找亲的。
女人不太明显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理智告诉她,这是细作惯用的勾引手段。
“你可知,深更半夜,独身进一个女子的居室,意味着什么?”她眯起眼,语气危险。
容柒柒眼睫轻颤,脸颊飞起一抹薄红。
他自然知道,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拿回自己的手链。
“求求您啦~”他克制住嘭嘭直跳的心脏,鼓起勇气晃着对方的衣摆小声撒娇。
嗓音软软,像只扒拉着裤脚讨食的小猫。
或许是晚间的酒意仍未消散。
压抑着某种翻腾的燥意,妘峥听见自己说,“进来吧。”
闻言,容柒柒眼眸瞬间亮起,冲她绽开一个毫无防备的灿烂笑靥。
随即提起略长的衣摆跨过高高的门槛,轻巧进了书房。
妘峥沉沉的目光锁住那道纤细的背影,片刻,才反手,不紧不慢关上了厚重的房门。
咔哒。门栓落下。
专注的小男儿并未察觉。
“嫂嫂,手链大概放在哪儿呀?”
妘峥本来快要睡下了,因此书房里只点了两盏烛,光线昏昏沉沉的。
容柒柒睁着水润的眸子,踮着脚四处张望,不禁有些焦急。
“在桌案左下角的抽屉。”
“哦哦,好的。”容柒柒依言往桌案走,谁知不小心绊倒了什么,脚下一空。
“呀……”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早有准备地揽住纤细的腰肢,巧妙一卸力。
两人便双双跌落在了厚软的地毯上。
等回过神,容柒柒才发现自己竟口口在女人身上,手还撑着她柔软的胸膛。
“我我我,对不起……”他触电般撤回手,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七手八脚就想爬起,却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激得“嘶”了一声,重新跌坐了回去。
“好痛…”容柒柒侧头一看,才发现白皙娇嫩的小腿擦破了一道口子,渗出几滴殷红的血珠。周边也青了一片。
他小声吸了口气,小心翼翼扭动着腰肢,试图借力站起。
却不想这一动,身下陡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容柒柒浑身一僵,刚要抬头,小腿处就传来一阵带着薄茧的粗砺触感。
他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甩了下小腿,纤细的脚踝却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轻松握住。“别动。”
女人低沉的声音在咫尺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流血了。”
不知怎的,容柒柒竟听出一丝温柔的心疼意味。
怎么可能呢?
他慌忙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小心翼翼推了推那只大手,声音又软又糯,“不碍事的,我…我能起来…”
屋里黑黑的,又是孤女寡男……
容柒柒咬了下唇,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对方并未松手,反而腰间被轻轻一带。
“啊…”容柒柒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不受控制地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松柏清香中带着淡淡的酒气。
妘峥靠坐在书案边的地毯上,虚虚环着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少男纤细的身子正好压在她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一波又一波汹涌的热浪在四肢百骸流窜,身下更是绷得生疼。
骟他爹的,这小细作看着娇娇柔柔的,那口口倒是平生未见。
不知不觉,额前已是细汗密布。
忍了又忍,妘峥才从书案下的暗格里摸出一支小巧的止血药油。
若有似无的香幽幽钻入鼻尖,纯净又清甜。
她能感觉到怀中人儿的轻颤,能看到他通红的耳垂,还有发间幽幽的清香。
平日里被枷锁死死锁住的欲望,在这狭小亲密的空间内,竟像野草般疯长。
妘峥鬼使神差凑近那雪白的脖颈,轻轻嗅了一口,沙哑道,
“容柒柒,你用的是什么香?”
为什么一遇上他,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