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邸前。
拉车的骏马不安地喷着响鼻,仆从们额角冒汗,高声吆喝着维持秩序。
王府管家一身簇新的锦缎袍子,站在高阶之上,满面红光迎接着流水般涌来的宾客。
一张张堆满谄笑的脸递上烫金的拜帖。
伶俐的小厮手脚麻利接过随从抬上来的沉重礼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熏香味。
“妻主,晋王殿下当真好大的排场。”梅亭玉挽着妘峥的手臂,语气难掩艳羡。
太子生辰,也不过如此了吧。
妘峥听着夫郎的话,眼底掠过一丝晦涩。
这位昔日被太子光环掩盖的四皇子,如今已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她不仅是除废太子外,在众皇子中出身最好的,才干更是出类拔萃,前几日刚将江南盐税弊案办得滴水不漏。
龙颜大悦之下,流水般的赏赐抬进了晋王府。
在所有人眼中,她成为下一任太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容柒柒安静立在身后,低垂着眼睫。
他本无资格踏足这等场合,全赖表哥梅亭玉怯于应酬,求了妘峥向王府报备,才得以随行。
管家注意到了妘峥一行人,朝身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今日生辰的主角携着夫郎匆匆而来。
“妘大人,未曾远迎,失礼失礼。大人肯拨冗前来,本王这王府,今日真是蓬荜生辉了!”
说着,竟亲自步下高阶,径直向妘峥走来。
晋王身量极高,一身玄色蟠龙亲王常服,腰束玉带,衬得她肩宽背阔,挺拔如松。
锋利俊美的五官上,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此刻这张极具压迫感的面容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
晋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在王府门前激起一片低低的骚动。
无数道或惊诧,或探究,或羡慕的目光,密密麻麻刺向妘峥。
一个废太子的旧臣,竟得晋王如此降阶相迎?
妘峥心中微沉。
今日之后,怕是要传出她已投靠晋王的消息了。
她敛袖携着二男深深一礼:“臣妘峥,携家眷恭贺殿下千秋之喜。殿下盛情,实在折煞微臣了。”
“哎,妘大人何须多礼!”
晋王已走到近前,一伸手,就稳稳托住了妘峥下拜的手臂,笑容爽朗。
“母皇常念及令祖当年为国捐躯的忠烈,大人能承祖志为国效力,实乃我朝之幸。本王向来敬重忠臣之后。些许往事,俱已随风,大人切莫自缚。”
往事随风……这是提醒她,废太子已是过去式,该识时务了。
妘峥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殿下谬赞,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臣唯有恪尽职守,方能不负陛下与殿下期许。”
“好!本王就喜欢妘大人这份明白!” 晋王大笑,亲昵拍了拍她的手臂,“快请进府,今日定要与大人多饮几杯!”
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志在必得的锐芒。
将废太子昔日最得力的臂膀收入麾下,还有比这更能证明她已超越那位曾耀眼到窒息的二姐吗?
三十年了,她活在姬琏的光环下太久太久太久……不过现在,这道阴影终于要被她,彻底撕碎。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妘峥一行人被晋王以近乎并肩的姿态迎进府中。
宴会设在王府最轩敞的“庆辉堂”。
数十张紫檀木大案呈品字形排列,上面摆满了时令鲜果,珍馐美味。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晋王自然是众星捧月的核心。
她高踞主位,边上是一位美貌如花的年轻男子,近年来宠冠后院的陈侧夫。
一袭水红云锦,肌肤胜雪,眉眼含情。
此刻,他正依偎在晋王身侧,纤纤玉指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嗲笑着递到晋王唇边。
眼波流转间,魅态横生。
“殿下好福气,陈侧夫这般天人之姿,便是仙男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座下一位官员适时高声奉承。
“正是如此,陈侧夫风仪无双,与殿下真乃天作之合!” 立刻有人附和。
谄魅之声此起彼伏。
晋王显然极为受用。
她张口含住那颗葡萄,顺势在陈侧夫的指尖上轻轻一咬,惹来对方一记嗔怪的粉拳,粉面含羞,更添艳色。
晋王朗声大笑,揽着陈侧夫的肩膀,目光扫过众人,带着睥睨的得意。
妘峥坐在不远处,垂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似是在欣赏杯壁上的纹路。
宽大袖袍之下的右手却死死攥成了拳。
一股作呕的恶心感在胸口翻腾。
这张对着晋王魅态横生的脸,曾几何时,也曾对着另一个人,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神情——废太子姬琏。
陈氏本是陈国公府的嫡次男,早早与太子定下婚约,只待及簪便入主东宫为良娣。
在太子面前,陈氏也曾带着世家公子的清贵与矜持。
妘峥曾不止一次在东宫见过他。
那时的他,安静坐在太子身旁,或抚琴,或煮茶,端庄持礼,笑容含蓄,如春日初绽的白玉兰。
然而,太子一朝被构陷巫蛊,从云端跌落泥潭。
东宫被围,废太子诏书下达的当夜,这位未来的太子良娣,便惊慌失措地投奔了当时风头正劲的晋王。
更令人齿冷的是,晋王竟也真的笑纳了这位“准姐夫”,不仅纳为侧夫,还给予他超乎寻常的宠爱。
这其中有多少是对废太子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又有多少是陈氏为了自身富贵前程的攀附与背叛?
这二人,一个寡廉鲜耻,一个居心叵测,此刻却在这满堂宾客面前,上演着这令人作呕的恩爱戏码!
“妘大人?”有人在边上小声提醒她。
紧攥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松开,掌心已是一片湿黏。
妘峥抬眸,原来是晋王正向她遥遥持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敛了敛心神,噙起得体的浅笑,举杯回应。
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奇异压下了心头的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