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胡闹贴的。”
沈玄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靠在厨房门口,慢悠悠道。
他没给白瓷的反应时间,又道:“过来端饭,没人伺候你。”话落身影又闪进厨房。
白瓷又看了眼那个小字,“哦,来了。”
她走到厨房门口,男人侧对着她,站在灶台前。
咖色的棉麻围裙,在身后系成一个利落的结,勒出精瘦的腰线,和平直的背部轮廓。
蒸汽从面前的锅里氤氲升起,模糊了他的侧脸线条,却将他垂眸专注的神情放大。
他一手稳端瓷碗,另一手持长柄勺,手腕悬空,小臂因为用力而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圆润的馄饨被舀起,汤汁落入碗中,没溅出分毫。
空气中弥漫着骨头汤底的醇厚香气,和面皮蒸腾出的踏实暖意。
他整个人像被笼罩在一层静谧的光晕里,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严谨的温柔。
白瓷一时间恍了神,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的氛围,陌生的人。
“站那干嘛?门口我下结界了,进不来还是怎么着?”
还有煞风景的嘴。
白瓷了闭了闭眼睛,走进厨房端起碗。
手指刚碰到碗边,猛地被人抓住手腕,“碰瓷呢,烫伤了好让我把沈灼灼赔给你?想得美。”
他把一副隔热手套扔到她手里。
白瓷低头刚戴上,就看见对方一手端一个,走出了厨房。
白瓷看了看料理台,又看了看锅,好像就两碗。
她举着两只带着隔热手套的手,进厨房溜了一圈,又空着手出去了。
她坐到餐桌前,也没搞清楚他叫她过去干嘛的,呆呆看着他。
沈玄砚摘了围裙,扔在一边椅背上,在她对面坐下来。
“看我干嘛,我又不能吃。”他哂笑一声,把勺子精准丢进她碗里,溅出几滴汤汁。
白瓷摘下手套放到一边,拿起汤勺,嘟囔着:“也不是不能吃吧。”
沈玄砚没接话,垂着头,耳尖不易察觉地泛红。
“灼灼吃了吗?”白瓷问。
她舀起一个小馄饨放进嘴里,刚嚼了一口,忽地怔住。
近乎透明的皮子,裹着金黄色的馅料,鲜润又清爽的滋味在舌尖漫开。
蟹粉小馄饨不同于普通肉馅的厚重,入口即化,微甜滑润,难以言喻的醇鲜。
每一口都能吃到细腻沙糯的蟹黄,和一丝丝鲜甜的蟹肉,被极薄的皮子和温润的鸡汤底裹着。
是她昨天梦里的小馄饨。
“吃过了,她要上学,吃得早。”沈玄砚回着手机上的工作消息,头也不抬地答。
“那你不上班吗?”
“今天周六,不急。这么急着赶我走,想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坏事?”
白瓷嘴里的馄饨,越嚼越不是滋味“研究一下怎么让你意外身亡,继承你的遗产。”
沈玄砚翘着嘴角轻哼,“有志气,你加油。”
白瓷没再听他说什么了,鼻子一酸,馄饨在嘴里变了味。
以前她练舞到深夜,晚上会饿,但又不敢多吃,怕胖。
陈焱就给她包蟹粉小馄饨,哄着她说“海鲜不胖人,吃饱了才有力气跳舞。”
他会提前很久去水产市场,守在摊贩前,只为挑几只最肥、性价比最高的膏蟹。
然后用自制的小工具,一点一点抠出蟹黄、剔出每一丝蟹肉,经常指尖会被蟹壳刺破了。
每次馄饨被他揣在怀里,送到排练室她的手里时,汤还是烫的,馄饨皮也不会糊。
他常常胸口会被烙红了,还傻笑着说:“我这是‘焦胸送饼’,以后你成了芭蕾皇后,别忘了我这个糟糠夫。”
他真的不会哄人,越说白瓷会越想哭。
她有几次还看见,他把拆蟹剩下的、没什么肉的蟹腿壳,熬成一锅寡淡稀粥,快速扒完,但前一天骗她说在家吃完了小馄饨过来的。
那一碗馄饨是他好几天的打工钱,但他经常给她送。
他总是委屈自己,把力所能及的、力所不及的,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捧到她面前。
可他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缺。
白瓷垂着脑袋,忍着泪意,一动不动,怕眼泪会忍不住掉出来。
沈玄砚看她不吃饭也不说话,问:“怎么不吃?放心,没下毒,你那点遗产我还看不上。”
“你做的吗?”
白瓷手里的汤勺搅弄着馄饨,白面皮的。
但陈焱为了哄她吃,用的馄饨皮是山药粉混魔芋粉,能照顾她的体重管理。
“白小姐以为自己多大面子,我亲自给你包馄饨?钱姨做的。”
他态度越差,就让她越怀念陈焱的好。
放在以前,有人这么一句话一根刺的怼她,她早撂挑子不干了。
国外七年她的棱角被磨平,没以前那么任性了。
但吃到小馄饨,让她想起她也被很好很好的爱过,被爸爸妈妈、被钟灵毓、被陈焱。
她不知道现在这样随便找个人嫁了,给人家当后妈,过着忍气吞声的生活到底算什么,她觉得对不起那些爱。
她勺子一扔,弄出了很大动静,沈玄砚从手机里抬起头看她。
“对不起,我不太喜欢吃馄饨,你慢慢吃吧。”
她发觉自己说了对不起时,已经晚了,已经深刻诠释了小发雷霆。
更委屈了。
白瓷急急起身回房间,还撞掉了筷子。头也不回,只留给沈玄砚一个背影。
沈玄砚没察觉自己把她怎么着了,怔然看她身影,直到她进了二楼房间。
关门动作很大,但关门声轻轻的。很气,但很窝囊。
“真难伺候。”他懒散一句。
门关上,他觉得嘴里的馄饨,顿时索然无味。手一松,勺子扔在碗里,“当啷”一声。
他身子轻慢向后一靠,扯了扯领口,抽出一根烟点燃,青烟缭绕。
两碗馄饨还冒着热气,他这碗吃了一半,白瓷那碗吃了一口。
他越看越燥,堵得胸口憋闷。
烟灰直接抖在面前馄饨碗里,站起身,挥挥手,对钱姨吩咐:“撤了吧。”
钱姨正在擦拭厨房,听见沈玄砚叫他,急忙过来收拾碗筷。
“哟,夫人没吃?先生起大早包的呢。”她语气里满是惋惜。
沈玄砚唇角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大小姐胃口精细,看不上我这粗劣东西。”
钱姨念叨着:“这也太不给您面子了,才嫁过来第一天,以后不得上天。”
沈玄砚猛地抬眼看钱姨,目光冷寒:“话这么多,要不你替她吃?”
他把那碗抖了烟灰的馄饨,往前一推。瓷碗受力不均,在桌面上晃了晃,洒出汤水,顺着桌子流淌。
钱姨连忙拿着抹布去擦馄饨汤,赶忙道歉:“我没别的意思,先生别生气。夫人金枝玉叶的,娇气些也正常。”
沈玄砚烟抽一半掐了,丢进馄饨碗,拿起外套搭在手腕上,到门口换鞋。
临走时,他推门的手顿了一秒,曲着长腿,微微侧过头,“给她煮碗面送上去。”
钱姨眼睛倏地一亮,忙不迭应道:“欸,好,先生放心,肯定把太太照顾好。”
沈玄砚推门而去,踏出一步又想起什么,背影僵了僵,不情愿地补充:
“煮软点,蛋要糖心的,油滤清。”
话一出口,他下颌线绷紧,一副恨不得抽烂自己这张嘴的表情。
“好,您放心吧先生。”
门扇即将合拢,他又猛地伸手抵住,垂着脑袋。像是彻底败给了自己。
他认命般叹口气,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她不吃葱姜蒜,半点味道都不能有。”
钱姨连连点头,嘴角的弧度都快压不住了。
沈玄砚看得一清二楚,心头更是堵得慌,语气越发别扭,干脆一股脑倒了个干净,语速飞快,破罐子破摔:
“烫几颗小菠菜,面要细的手擀的,用蛋和,盐少撒。”
“记住了记住了,样样都记下了。要不......先生您做了再走?”钱姨试探着问。
他避开钱姨的目光,望了眼桌上的小馄饨,嗓音低哑下去,嗤笑:“……她不吃我做的。”
沉默了片刻,又硬生生补上最后一句,“别说我说的。”
“砰——”
门被摔上,徒留一片寂静。
钱姨看看门,又看看楼上,收拾了桌上的馄饨:
“这俩人怄什么气呢?多浪费粮食,螃蟹都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