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夜来客
明万历二十三年,苏州城西阊门外街市上,有个做灯笼的手艺人,姓张,单名一个明字。年近四十的他,已在苏州城做了近二十年的灯笼生意。旁人唤他“灯笼张”,日子一长,真名反倒少有人知了。
灯笼张的手艺是祖传的,他做的灯笼骨架扎实,糊面平整,画工精细,无论是寻常百姓家用的纸灯笼,还是大户人家订做的绢面彩绘灯,无一不精美耐用。上至府衙官员,下至平民百姓,逢年过节都爱到他店里选购定制。
这年腊月将至,天气格外寒冷,运河边上都结了薄冰。灯笼张的铺子比往常更加忙碌,订单堆了厚厚一叠。他天未亮就起身,生起炉火,熬制浆糊,削竹为骨,一直做到深夜,只身一人怎么赶不完源源不断的订单。
“张师傅,我那对大红灯笼可做好了?”绸缎庄的王掌柜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刺骨寒风。
灯笼张抬头浅笑,手上活计不停,细密的竹篾在他指间灵活地穿梭:“明日准好,王掌柜放心。这天寒地冻的,您还亲自跑来。”
王掌柜搓着手凑到火炉旁取暖,目光在铺子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一堆破损灯笼上:
“这些还要吗?不要的话我拿回去给孩子们玩玩。”
“拿去吧,都是客人退换下来的残次品,我正愁没处搁呢。”灯笼张俯首,专心致志地扎着灯笼骨架。
王掌柜拎起几盏破灯,忽然注意到其中一盏六角宫灯虽破损一面,但工艺精湛,非同一般:“这灯可惜了,做工真不错。”
灯笼张手中动作微微一滞,轻声道:“那是早年做的,不小心弄坏了。”
待王掌柜走后,灯笼张才放下手中活计,走到那堆破损灯笼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六角宫灯。灯架是上等细竹所制,绢面上绘着喜鹊登梅图,颜色虽已有些暗淡,但喜鹊栩栩如生,梅花瓣仿佛还散发着幽香。他轻轻抚摸破损的那面,眼中泛起复杂的神色。
夜深人静时,灯笼张常会取出这只破损的宫灯,对着烛光端详。十八年前,他正是提着这盏灯,在元宵灯会上遇见了阿云。
那时的张明还不是灯笼张,只是个刚出师的毛头小伙,满怀雄心壮志要在苏州城闯出名堂。阿云是城南豆腐坊家的女儿,比他小两岁,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玛瑙,看人时总带着几分羞涩。
那年元宵灯会,观前街上人山人海。阿云和几个姐妹一同出游,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手中的荷包不知被谁挤掉了,正好被张明捡到。
“姑娘,这是你落下的吗?”张明提着灯照过去。
阿云回头,灯影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看见小伙子手中不仅拿着她的荷包,还提着一盏极其精致的六角宫灯,喜鹊仿佛真要从那绢面上飞出来。
她微微一怔,脸上泛起红晕:“正是小女子的,多谢公子。”
就是这样一盏灯,这样一句话,牵起了两人的缘分。此后张明常借故去城南卖灯,实则只为多看阿云几眼。
阿云也渐渐对这位手艺精湛、为人诚恳的灯笼匠生出好感。两人常在豆腐坊后的小巷相会,张明为阿云讲述制灯的趣事,阿云则偷偷带出刚做好的豆腐脑给张明品尝。
可惜好景不长。阿云父母早将她许配给了城里粮铺的少爷,得知她与一个做灯笼的穷小子私下往来,气得锁她在家不许踏出房门半步,不出半月就把她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