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闻声皱眉回头,见是个面生的低等宫女,脸上立刻显出不耐:“哪儿来的蠢物?惊惊乍乍的,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
“公公恕罪!”我慌忙跪下,头埋得极低,“奴婢是浣衣局的,奉命给刘公公送东西,走、走迷了路……”我抬起脸,眼神仓皇无助,却又在瞬间,极快地、极深地看了福公公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惶恐,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穿越了漫长光阴的提醒。
福公公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猛地顿住了。
他眯起眼,仔细打量跪在眼前的宫女。面容粗糙,衣着寒酸,是宫里最不起眼的那种人。
可那双眼睛……沉静得像口古井,底下却像有冰棱在涌动。还有那隐约熟悉的轮廓……
忽然,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撬开了口子。
十年前,他还不是御前得脸的公公,一场风寒来得又凶又急,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药石无用时,是一个常在御花园打扫、眼神怯怯却清澈的小宫女,偷偷在他窗台下放了几包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药材和一块干净的帕子。
他后来打听过,说那小宫女好像犯了事,被打死了……他心中唏嘘一阵,也就罢了。
难道……
福公公脸上的不耐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宫老人特有的、不动声色的审视。
他挥挥手让两个小太监退远些。
“迷了路就赶紧找对的人问!冲撞咱家算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尖细,却压低了,话里有话,“这宫里啊,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有些旧路,走不得了,有些人,也早没了。”
我依旧跪着,声音却清晰了几分:“谢公公提点。旧路不敢走,只是……只是听闻梅园的雪景最好,不知三日后,能否沾光远远瞧上一眼?奴婢……只想看看雪。”
梅园。赏雪宴。
福公公揣着手,手指在袖子里微微一动。
他明白了。
我不是走错了路,我是专门来找他的。
更不是为了叙什么旧情。
那点微末恩情在这冰冷的宫里不值一提。
我是来讨债的,用那点旧情,换一个消息。
他沉默了半晌,目光扫过空旷的回廊。
风雪欲来,空气凝滞。
“雪景虽好,却也冻人。”福公公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尤其是旧年的积雪,底下埋着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皇上近来就为些‘旧雪’烦心着呢,似是……与一桩多年前的旧案有关,好像是什么……贪墨案?死了个不小的官儿,家也抄了。如今像是有了些首尾不清的牵扯……唉,咱们圣上啊,最恨的就是被人蒙蔽,尤其是牵扯到身边人。”
他话说得含糊其辞,点到即止,仿佛只是随口抱怨。
但“旧案”、“身边人”、“蒙蔽”这几个词,像几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我的心湖。
林贵妃当年急于灭口,陷害的恐怕不止她一个小宫女。
那桩所谓的“贪墨案”,说不定就是铲除异己、牵连所致!
皇帝若对此起了疑心,那简直是天赐的利器!
“谢公公指点风雪路。”我深深地叩下头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奴婢……这就去找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