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挤在朝北的地下室,冬天墙壁会结霜,夏天闷得像蒸笼。他总抱着那本被翻烂了的《演员的自我修养》,对着唯一一面不会裂开的镜子,一遍遍练习眼神,练习台词。

我就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给他搭戏,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

“瑶瑶,你看我这段情绪对不对?”他转过身,额角有汗,眼睛亮得惊人,像把地下室里所有的霉味和昏暗都烧穿了。

“很好,”我总是这么说,把泡好的方便面推过去,悄悄把火腿肠都埋在他碗底,“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抓住我的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发烫。“成功了,我就娶你。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陪着我熬过来的。”

那些话是真的。至少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我相信是真的。

我给他洗衣服,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就为了省下几块钱投递简历的打车费。我学着煲汤,因为他说剧组盒饭油太重,喝了我熬的汤,胃才舒服。

他一次次试镜失败,喝得烂醉回来,吐得一塌糊涂,我清理污秽,听他含糊不清地骂着那些有眼无珠的导演,然后在天亮前把他推醒,“快起来,又一个试镜机会,这次肯定行。”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依赖,有感激,有一种近乎脆弱的真诚。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也许是从他第一次拿到有名字的角色开始。也许是某个晚宴后,他身上沾染了陌生的、昂贵的香水味。也许是他手机里那些语气亲昵、来自不同女人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多,而他的解释越来越敷衍。

“应酬而已,瑶瑶,你别多想。”

“都是炒作,工作需要,你得理解我。”

“你能不能别总是疑神疑鬼?给我点空间行不行?”

我的空间,那个曾经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地下室,一点点变得空荡。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味道越来越陌生。

他不再需要我读剧本,不再需要我煲的汤,甚至不再需要我的安慰。

他说:“瑶瑶,你很好,只是……我们可能不太合适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窗外,不敢看我。那时他已经小有名气,搬进了宽敞的公寓。那公寓是我帮他找的,布置的,窗帘的颜色还是我挑的。

而我,还留在那个朝北的地下室。

回忆的碎片像冰锥,刺穿我此刻虚无的灵魂。

台下,骚动还未完全平息。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镜头贪婪地对准了跪在地上的陆禹城,和地上那具早已没有声息的、我的身体。

他的经纪人试图拉他起来,低声急促地说着什么。

陆禹城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粗暴。他抬起头,脸上是彻底糊掉的妆容和纵横的泪水,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近乎疯狂的恐慌和空洞。

他看着“我”,手指颤抖着,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我”碎裂的额角,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破碎的、被彻底撕裂般的呜咽。

“瑶……瑶……”

他终于喊出了我的名字。

在我死后。

在他当着全世界的面,宣布了另一个女人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女主角”之后。

葬礼很简单。我没什么亲人,来的大多是些旧日朋友,他们红着眼眶,低声咒骂着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