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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黄昏,热浪尚未退去,王家村的王老五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又来了,”他吐出一口烟圈,对邻居抱怨道,“昨夜俺爹又托梦来了,说是有东西压着他胸口,喘不过气。”
这已是本月第三次。村里人都知道,王老五家的祖坟里钻进了一条大蛇,黑底红斑,有小臂那么粗。几个胆大的后生曾试图捉它,那蛇却机灵得很,总在人们靠近前就溜回坟洞深处。
“请张师傅来吧,”邻居磕了磕烟斗,“听说他是方圆百里最会捉蛇的,懂得规矩。”
次日清晨,张师傅来了。他是个瘦高个儿,五十上下年纪,眼神沉静,肩上挎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工具和香烛。他不急着去坟地,先在村里转了一圈,问了蛇出没的时辰、大小、斑纹,又去王家祠堂上了炷香。
“这蛇不简单,”张师傅最后说,“它在您家祖坟里住了有些时日了,得了地气,通了灵性。不能强取,得请。”
王老五连连点头:“全听您的。”
正午日头最毒时,张师傅选了这个时辰。他让围观的人都退到十丈开外,自己独自走向坟地。他在坟前站定,取出三炷香点燃,插在土里,嘴里念念有词。
说也奇怪,那香烧得的烟不散不飘,笔直地钻入坟上的一个小洞。
张师傅等了约莫一炷香功夫,这才不慌不忙地从布袋里取出工具——不是铁锹不是镐,而是一把木铲。
“土木之工,不动金石,不惊先灵。”他自言自语着,开始在坟侧小心翼翼地挖坑。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动作始终轻柔而有节奏,仿佛不是在掘土,而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坑渐渐深了,直到露出棺木的一角。
这时,张师傅停下手,又从布袋中取出一块红布,铺在地上。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坟中的动静。
忽然,一阵窸窣声从坟内传出。围观的村民不由得后退半步,只见一条黑底红斑的大蛇缓缓从坑中游出,停在红布上盘成一团,既不攻击也不逃窜,只是昂首看着张师傅。
说也奇怪,那蛇眼中并无凶光,反倒似有几分哀恳。
张师傅与蛇对视片刻,轻轻点头,仿佛听懂了什么。他取出一只藤编的篓子,放在红布旁。那蛇似通人意,自己游了进去。
整个过程静得出奇,没有挣扎,没有冲突。
张师傅盖上篓盖,这才开始仔细回填土坑,将一切恢复原状。最后,他在修葺一新的坟前点燃香烛,恭敬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安息吧,不会再有人打扰了。”他轻声说道,不知是对坟中的先人,还是对篓中的蛇。
事后,王老五设宴酬谢,问张师傅如何处置那蛇。
“送到三十里外的深山了,”张师傅抿了一口酒,“那地方凉快,有吃食,不会饿着。”
“真是怪事,”王老五摇头,“那蛇为何偏要住在我家祖坟里?”
张师傅放下酒杯,目光望向远山:“蛇性喜阴凉,墓中是最凉快的。它不过是循着天性找个栖身之所。而您家先人托梦,或许不是被压得喘不过气,只是提醒后人,家中住了不速之客罢了。”